作为长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刑警，桑陌成审讯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他已经练就了一双识别谎言的火眼金睛，对方有没有撒谎，他只要用心观察，就可以轻易判断得出，更何况他还参加了一些微表情的培训课程，只要不是影帝级别的犯罪分子，在他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此刻汪玉书所说的一切，让他觉得恐惧，那是因为他清楚的判断出，汪玉书并没有撒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玲玲没有主动提出跟汪玉书断绝畸形的关系，那么汪玉书就没有杀玲玲或者乐乐的动机，也就意味着玲玲是在撒谎。玲玲为什么要撒谎？她撒谎又是在掩盖什么？她只是在汪玉书的事情上撒了谎，还是在整件事情上都撒了谎？　　桑陌成的心有点发寒，他忽然想起童爱国在现场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童爱国说觉得玲玲有点不大对劲儿，难道整个案子真的与玲玲有关？　　从审讯室出来，桑陌成对站在门外一直旁听观看审讯过程的童爱国说道：“老童，你都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童爱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只需要找到证据就可以定罪，没想到调查下来，却是如此的复杂。　　“你在现场跟我说，觉得玲玲不大对劲儿，是怎么个不对劲儿法？”桑陌成皱着眉头问道，他心里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残酷的方面去想，可是案子到了这种地步，他不得不考虑那个可怕的可能。　　“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玲玲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孩子，更像是个成年人，而且，她也没有小孩子经历了凶案现场后的那种恐惧感，她的恐惧和悲伤都是假装出来的，我感觉她很冷静。”童爱国回答道。　　其实作为一个已经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他更不愿用这样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往那个可怕的可能去考虑。　　“走，我们去找玲玲，仔细问问她。”桑陌成咬牙道。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桑陌成和童爱国见到了玲玲，她一直被赵蕾带着照顾，派出所的负责人在接到桑陌成的电话之后，就立刻通知赵蕾把玲玲带回了派出所。　　玲玲坐在桌子前，依然是一脸的恐惧和无助，她怯生生的打量着桑陌成和童爱国，满是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看到玲玲的表情，桑陌成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负罪感，他觉得自己这样怀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完全就是对人性最阴暗的揣测。　　“玲玲，你说你前一段时间跟汪玉书提出要停止那样的关系，并以告知家长和老师为威胁，是吗？”开口问话的是童爱国，他看到桑陌成迟迟不肯开口，只好自己做这个恶人。　　“是。”玲玲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说完，她就低下了头。　　“可是汪玉书说，你并没有跟他说过断绝关系。我们也对他做了测谎试验，他没有撒谎。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过的，我真的说过的。我天天都在想着跟他说这件事儿，后来我就真的说了。”玲玲一脸肯定的说道。　　桑陌成敏锐的注意到，玲玲在回答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这是撒谎的表现。　　不过接下来不管童爱国怎么问，玲玲都咬定了自己说过要跟汪玉书断绝关系的事情，重新让她叙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的答案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跟之前的描述一模一样。　　从审讯室里出来，桑陌成拿手指使劲儿的按着自己的眉心，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玲玲在第一次回答是否跟汪玉书说过断绝关系的时候，表情的确有很不自然的变化，这说明她在撒谎。但是接下来童爱国再次询问夜里发生的一切，她在描述细节的时候，却跟之前一模一样，如果她之前对案发过程的描述也是撒谎的话，在谎言被拆穿之后，应该会立刻改口才是，但是她却依然坚持之前的说辞，这让桑陌成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也许，玲玲只是在汪玉书这个小细节上撒了谎？而对案发过程的描述并没有撒谎？那么当天晚上进入室内，用凶残手段杀死乐乐的人到底是谁？谁会跟乐乐一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下如此毒手？凶手又是怎么偷到汪玉书的衬衫和垃圾袋，将嫌疑嫁祸给他的？　　“老童，你怎么看？”桑陌成觉得脑子有点乱。　　“我这会儿也搞不明白了，做了那么久的刑警，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童爱国也苦笑起来，他在得知玲玲撒谎之后，就认为玲玲很可能是杀死自己妹妹的凶手，可是这么一番审讯下来，玲玲如此笃定的表情，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你觉得会不会是这样？有些时候小孩子无法分辨事实和梦境，如果一个孩子在长期遭到性侵犯的情况下，一直精神压力过大，她很可能把自己心里想象的情景当成了真实，或者把梦境当成了真实情况。”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玲玲认为自己跟汪玉书说了停止畸形的关系，但是实际上没有。但是玲玲对案发现场的描述，是真的。夜里来了一个凶手，杀了乐乐之后，又离开了。”童爱国听懂了桑陌成的意思。　　“我是这样猜测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凶手又是什么人呢？他是怎么拿到汪玉书的衬衫的？”童爱国也皱起了眉头。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一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凶手，又该如何判断他到底是谁？　　“是啊，实在是想不明白。”桑陌成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走，咱们回队里去，咱们从现场的那些证据重新下手。”　　回到刑警队，桑陌成和童爱国直奔痕迹科的办公室，他们想看看张玉国和刘健对证据的检测是否有了新的发现。　　“老张，血衣和领带检查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领带中间的部分发现了表皮组织，应该是凶手用来勒乐乐时，从乐乐的脖子里蹭下的，已经在做dNA比对了，不过我估计不会有第二种情况出现。领带两端没有表皮组织，凶手当时是戴着手套干的。”　　“血衣上呢？有没有发现？”　　“有。发现了两根属于女性的头发，也在做dNA比对，不过我觉得是乐乐头发的可能性比较大。凶手当时穿着衬衫去勒乐乐脖子的时候，衬衫上蹭到了乐乐的头发。”　　桑陌成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这不是跟没有线索一样吗？这可该怎么办？大概是看出了桑陌成的苦恼，张玉国开口问了一句。桑陌成把案子现有的情况跟张玉国说了一遍之后，张玉国也发愁起来，现在案子完全处于僵局之中，没有新的线索作为突破口。　　几个人在办公室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案子的各种可能，正说话间，dNA的检测结果报告出来了。　　领带上的表皮组织属于乐乐无疑，但是衬衫上发现的两个头发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女性，其中一根属于乐乐，另外一根则与乐乐的基因高度相似，这种相似程度，只有在亲姐妹之间才会出现。　　“衬衫上的另外一根头发属于玲玲？她的头发是怎么沾到衬衫上去的？”　　“会不会是凶手跑去摸玲玲的床铺的时候，不小心在袖口上沾到的？”刘健在一旁插话道。　　“有可能。”童爱国点了点头，却没有把自己心中的另外一个猜测说出来。　　桑陌成没有接话，但是他心头的那团疑云却越来越重，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案发现场的景象。如果是汪玉书作案，他穿着他的这个衬衫对乐乐下手，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是另外一个人，是乐乐的父亲，乐乐的母亲，乐乐的姐姐，或者出租房里的任何一个人，又会有什么样的区别？　　在黑暗的夜里，戴着手套的凶手用水果刀一刀刀刺向乐乐的胸口，鲜血四溅，乐乐幼小的身躯在痛苦中挣扎扭曲，凶手却毫无怜悯之心……　　桑陌成猛然睁开了眼睛，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很可能可以帮助警方确定凶手的真实身份。　　“老童，带上血衣，咱们去案发现场。我知道该怎么找出凶手了。”桑陌成催促道。　　两个人开着车重新来到出租屋，进入了202房间的案发现场，来到了乐乐被杀死的床铺前。　　桑陌成指着床铺对童爱国说道：“老童，凶手就是穿着这件血衣，站在这个位置拿水果刀一刀刀把乐乐捅死的，乐乐的胸口被水果刀刺中，不断地有鲜血喷涌出来，不但喷到了床铺上，也喷到了凶手的身上。虽然凶手没有留下指纹这样直接的线索，但是他忽视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床铺的高度和血衣上的血迹的高度。”　　桑陌成的这番话描述起来可能不够直观，但是举一个例子，相信每个人都能明白。一个一米八的人穿着衬衫，站在高一米的床铺前杀人，喷射在他身上的鲜血，绝对跟一个只有一米五的人穿着同一件衬衫所喷射的血迹范围不一样。因为一米五的人上半身露出床铺的范围小，而一米八的人，露出的范围要大很多。　　桑陌成说着，把那件血衣展开，穿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半身假人身上，放在了床铺前。他按照血衣上的血迹，不停的调整着假人的高度，最后把高度固定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看着那个头部高度只能到他们肩膀高度的半身假人，相视无语。这个结果，他们之前怀疑过，也考虑过，却从来都没敢相信，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不得不接受。　　桑陌成长长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案子破了，他的心里不但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因为这个案子，知道凶手是谁，比不知道结果，更加让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