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中,货车花了1个小时才走出那条小道,然后又开了1个小时才抵达孟蜡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任平生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到了九点那一格。 孟蜡镇是个很小的镇,但作为孟蜡县政府的驻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政府、法院、公安局一应俱全,一条双车道的小街上也像模像样地开了酒楼、KTV、网吧等场所,除了几处泰族特色的吊脚楼外,大部分的建筑都用钢筋混凝土新建的,跟内地的小镇没啥区别。 庆铃700P中型货车停在孟蜡中心小学的后门,任平生让两个小孩先回家去,自己和林立松却留在车上,关灯熄火,不发出任何动静,默默地观察着夜色中的学校。 孟蜡镇是个小地方,晚上7点后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也没有什么路灯之类的,但中心小学的厨房里却灯光通亮,20瓦的白炽灯把室内人们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平日里厨房内摆放的杂物都被整理到仓库去了,学生们用餐的课桌被拼在一起,在这条课桌拼成的长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不锈钢和搪瓷碗盆,盆里装的有五香烤鲤、菠萝爆肉片、油炸青苔、烤竹鼠肉等泰族传统食物,带着当地特有的酸味和香味,让闻者胃口大开。 围着长桌坐的有两帮人,左手边清一色都是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从他们挺拔的身板、端正的坐姿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军人. 另一边坐的以女性为主,除了几个穿着泰族服饰的中年妇女外,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这些军人都是孟蜡镇边防中队的现役士兵,他们今晚是受孟蜡镇中心小学的邀请,来与军民共建单位联欢的。 这两个单位都在镇上,又有工作上的来往,所以平日里互动频繁。 边防战士是很神圣、很危险的职业,尤其是在邻近金三角的边防,不仅要守卫祖国的边疆安全,而且还要防止毒品和毒贩越境犯罪,工作的难度和危险系数都很大,尤其是近些年来,金三角的毒品流入愈发频繁,毒贩的武装也越来越好,边防战士的牺牲概率也越来越高。 所以要站好这个岗位,离不开边防战士无私奉献的精神。 只不过孟蜡镇太小,边防战士平时的生活除了营房,就是养猪种菜,所以能够与镇中心小学联欢,是他们服役生活中难得的一个亮点。 最重要的是,中心小学有很多女老师,对于这些处于血气方刚年纪的军人而言,是他们不多地接触同龄女性的机会。 每次与中心小学联欢,边防中队都十分积极参与、尽兴而归,结束后还在期盼着下一次,尤其在这批支教老师到达后,中队里更是乐开了花,因为支教老师来自国内各地,她们普遍都很年轻,见过的世面也不是泰族本地老师可比的,跟这些年轻战士们更有共同语言。 今晚的联欢当然也是史小怜组织的,在支教老师中,她年龄较大,人也比较成熟稳重,所以学校很多事务都交给她来办,她也不负所望,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桌面上的那些菜,是几个当地泰族老师动手做的,边防战士们虽然一直在这里驻防,但平时吃的都是炊事班的大锅菜,这些带着地方风味的菜肴果然让他们很是满意,从校长家里带来的自酿土酒也十分合士兵们的口味,一个个都喝得满脸通红。 除了吃饭喝酒,史小怜还组织了很多有趣的活动,像猜字谜、等等,男男女女们都积极参与,个个都玩得很是尽兴. 这些活动大多有男女配合的环节,让这些年轻人获得难得的肢体接触的机会,男士兵们自然尽情展现自己的力量优势,女教师们也毫不吝惜地突出自己的娇柔,两者刚柔互补、相得益彰。 几轮活动下来,不少女教师的脸蛋已经变成了红鸭蛋,虽然她们没喝多少酒;而大部分的男战士们都喝了许多,望着女教师们的眼神也更加大胆放肆了。 整晚最热闹的活动还是最后的自由表演环境,史小怜建议大家轮流上台,当众表演一个节目,不表演的人要罚酒三杯。 这些来参加活动的男女,大部分性格都比较外向,所以当众表演不是难题,个个轮番上场,歌喉好的就唱歌,身段好的就跳舞,嘴巴活的说相声,至于实在什么都不会的,只能一杯杯地喝酒了。 几轮下来,边防这边只剩下副中队长彭刚没表演了,他是边防这边的活动组织者,自然要以身作则。 彭刚是齐鲁省人,已经在孟蜡县边防中队服役3年了,他技战术能力强,指挥水平高,对待部下也十分照顾,平时深受士兵们拥戴,所以轮到他时,士兵们个个都用筷子敲着搪瓷杯,高喊着:“彭队,彭队,你快上。” 彭刚虽然平时性格开朗,但今天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却有些放不开,尤其是那些支教的年轻女孩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让他更加别扭了,站在她们面前,彭刚感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尤其是史小怜也在下面。 彭刚试图寻找史小怜的眼神,但下方实在太嘈杂了,女教师们个个兴高采烈地鼓掌起哄,让原本就很低调的史小怜淹没在人群中。 彭刚有些丧气,但是下面呼喊的声浪一波又一波,他如果不表演的话,很难从此抽身,憋了半天,只好抱拳道: “感谢大家的热情,感谢中心小学老师们对我们边防工作的支持。” “我这人没啥特长,本来应该罚酒三杯的,但大家的热情不能辜负,我就给大家表演一套军体拳吧。”彭刚话音刚落,下面马上报以热烈的掌声。 说干就干,彭刚也不搞什么热身,就地展开架势,开始打拳。 军体拳是由拳打、脚踢、摔打、夺刀、夺枪等格斗动作组合而成的一种拳术,也是中国军人日常训练的科目之一,经常开展军体拳训练,对培养军人坚韧不拔、勇敢顽强的战斗作风,具有重要意义。 彭刚身为副中队长,对这套拳术自然十分娴熟,只见他身形矫健,动作标准,出拳虎虎生风,收腿井井有条,一套军体拳打下来,面不红、气不喘,显然平时经常锻炼的结果。 “谢谢大家。”彭刚做完最后一个姿势,双腿立正并拢,双手抱拳道。 他身材好、长得又很有男人味,虽然表演的只是军人平时训练项目,但仍然招来一阵阵的掌声支持,不少女教师看着他的眼神都温柔了不少。 十分凑巧的是,接下来教师这边还没表演节目的只有史小怜了。 她虽然负责组织活动,但活动开始后,却并不争着表现自己。 一整晚下来,不是在帮忙煮菜端盘,就是在协调安排,总是默默无闻地出现在最需要人手的地方。 全场情绪最高涨的时候,她也只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菜,也不怎么喝酒。 虽然史小怜极力推辞,但捺不过众人的热情,尤其是彭刚,高高站起来鼓掌给她加油,他个子高,声音又大,一下盖过了屋内其他人的声势,也让整个场面更加轰动。 史小怜知道自己不表演是不行了,她只好走到屋子中央,面对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她想了想道:“我给大家来一段诗朗诵吧。” 史小怜清了清嗓子,她也不摆什么手势,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用她清亮的嗓音慢慢念来: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朗诵到最后,史小怜将双手举在胸前紧握,像是要抑制自己喷薄而出的心跳般,紧紧地贴在心脏部位,她的脸蛋微微仰起,目光好像透过人群、透过墙壁、透过夜空,看到遥远处的某个人一般,深邃而又执着。 这首舒婷《致橡树》在史小怜口中朗朗读出,虽然话音并不十分响亮,朗诵技巧也不够专业,但她那坚定的目光、冷静的语调和淡然的气质,综合成一股独特的魅力,让她那单薄的身体和平淡的五官,此刻也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此刻的史小怜,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美,一种令人仰慕的美。 朗诵完毕,场下先是安静了好一阵,然后迅速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在众人的怂恿下,彭刚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将手中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史小怜。 史小怜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戏,看着彭刚的礼物,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对于彭刚喜欢史小怜,今晚都在拼命为他们俩创造机会,所以当他们俩站到一块时,不管男男女女女,都开始起哄鼓噪了。 “嫂子,快收下吧,这是我们彭队真爱的表现。”、“史小怜、彭刚,来一个”……各种各样的叫声都有,有些士兵还在下面吹口哨,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大胆,有人甚至还提出让他们俩喝交杯酒。 彭刚是个耿直正派的人,他看到史小怜被众人起哄后,呆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不忍,抢前一步站到史小怜面前,对着手下的士兵,瞪眼吼道:“你们再起哄,把史老师吓到了怎么办?” “谁再给我闹,回去老子狠狠治你,信不信。”彭刚这么一吼,底下的士兵顿时闭口不言了。 他们向来知道彭副中队长刚正不阿的性格,生怕多嘴惹怒了他,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彭刚余怒未消,索性喊起口令: “起立,立正。” 士兵们虽然酒喝得不少,但部队的号令可是铭记在脑子里,个个闻声立即站了起来,按要求摆好站姿,有几个酒醉趴在桌上的,也被同伴拉了起来。 “向右转,向左看齐。”彭刚继续指挥着,士兵们很快就站好了一排。 “原地踏步。”彭刚令出禁止,这些前不久还嘻嘻哈哈的军人,现在马上踩着整齐的步伐原地踏步。 彭刚处理好手下,转过身来对史小怜,诚恳地说:“对不起,史老师……不,小怜,这群兔崽子喝多了,乱讲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赔不是了。” 史小怜摇摇头,轻声道:“没关系,他们今天喝醉了,回去后你不要难为他们。” “中,你说咋办就咋办。”彭刚憨厚地笑道,不知为什么,他在小怜面前感觉很轻松,史小怜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那么地有道理,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按照她的意思去办。 “谢谢嫂子。”、“嫂子,你人太好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正在原地踏步的士兵都听在耳中,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兵嬉皮笑脸地在一旁喊道。 如果说前面说的那些话,史小怜还可以视而不见,这几句话一出,她本来就薄的脸皮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见她“嘤咛”一声,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彭刚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蹦了出来,他回头大吼道:“给我齐步跑回营房,每个人绕操场跑十圈,哪个少跑一圈,就给我扫一个月的猪圈。” 看到彭刚雷霆大怒,自知惹祸的士兵们再也不敢插嘴多话,只好排成队列小跑着出了门。 直到离开学校范围后,这才你一言、我一句地埋怨起那两个多嘴的家伙来,怪他口不择言,惹恼了脸皮薄的史小怜,惹怒了脾气大的彭刚。 这一幕出现后,现场的联欢也只能草草收场,支教老师和泰族老师们留下来打扫卫生,彭刚尾随到史小怜的房间,发现她侧身躺在床上,用枕头盖住了脸,好像还能听到小声的抽泣。 彭刚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局面,他手足无措,局促地安慰了几句,也不得其法,史小怜仍然用枕头蒙着脸,他只好把手里的礼物放在史小怜床上,抓抓脑袋道: “小怜,今天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心上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讲的不好听的,你别记住。” “但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真的,不骗你。” 彭刚说了几句,见到史小怜没理他,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很懊恼自己的表现,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向史小怜的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想了想,向后退了几步,叹了口气道。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这个人就是嘴笨……” 史小怜依旧用枕头盖着脸,她的声音小小地从枕头后传出。 “彭大哥,我没事,只是想自个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史小怜的回话,让彭刚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他连忙满口答应道: “对、对、对!” “你今天也很累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也没等史小怜回答,彭刚扭头就跑出了房间。 他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今晚这些手下一顿胡闹,惹得史小怜对他不满,两人日后恐怕要冷淡了许多。 没想到史小怜虽然不愿正面见他,但语气态度还算平和,更何况,她刚才还一改之前叫他“彭队”的称呼,叫他“彭大哥”了。 “彭大哥、彭大哥,嘿嘿,真好听。”彭刚一边往营房走去,一边回想着史小怜的声音,心里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