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贺楚书这会儿不在。 若孟宏宪没有在中途拐了个弯去拿茶,兴许他们是能碰上的,因为贺楚书正好朝后院走来了。 他听闻思卿的手被砸伤,自诩会影响绘画学习,他有责任与义务过来看一看。 在院门口通知了秀娥,秀娥把思卿叫出来,两人就站在那拱门下说了几句话,都是围绕了刚才孟思亦的事情,延伸出男女平等的言语讨论一番,而后,贺楚书方支支吾吾问:“你的手还好么?” 思卿连忙将受伤的地方隐藏在身后,轻声回道:“一点点皮外伤,没事的。” “那……需要买药擦一擦吗,你不能出去的话,我去帮你买?” “多谢老师,不用了,若需要秀娥也可以去。” “当真不需要?” “是的。” 贺楚书作罢,与她又寒暄一番,心不在焉地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怀安来了,怀安手里拿着擦伤药,进了院子,不问她有没有事,二话不说拉过她给她上药。 上完药一抬头,见她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怀安微微一怔,笑道:“你怎么傻掉了?” 思卿连忙收回目光,将头垂得极低。 怀安见状,轻声一叹,道:“这些时日禁足,你就当休息得了,不要想那么多,我觉得爹不会不许你学瓷绘,这点可放心,那瓷艺社既然遭此变故,想来是开办的时机还不成熟,他日我们好好筹划一番,一定可以再开起来的,至于思亦,我知道你因为提前知晓她的事儿而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但是操心她的人多着,你放宽心。” 这些都是近日的烦忧,怀安全都说到了,也全都安慰进了她心中。 但他不一定明白,她低头,只是怕被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 可是安慰归安慰,有些事情却不是一两句话好话就真会变好的。 那瓷艺社既然被程大人封了,就不会轻易被解封,这才是现实。 而提及此事,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还是涌了出来。 她提着心,小声问:“程逸珩的手……找到办法了吗?” 这个问题亦让怀安紧蹙双眉,好半天,才叹着气摇摇头:“没有办法,右手废了。” 她顿觉心如刀绞,这个一贯被孟家看不上的“狐朋狗友”,屡屡为了帮他们铤而走险,给自己招来祸端,这一次,落下的一生的伤残。 “跟我交朋友,是他走霉运了。”怀安苦涩地笑了笑,“但愿往后能反过来,要是他也有忙要我去帮,他也有事要我去做,我定会做的比他还要卖命……就是不知道他需不需要。” 原本说好话的人,自己也惆怅起来。 风起了,飘来几片梅花瓣,孟家只有庭安的院子里有梅花,这些花瓣应是从那里吹过来的。 两人站在院子里,看这又是一年的冬寒料峭。 算下来,这是思卿回到孟家第三个年头了。 有人来,也会有人散,她想起大抵很快就要离去的贺楚书,很想安慰自己一句聚散无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看到身边的人,心内又清楚知道,她不想要分散,她想要永远相聚,哪怕……只是这般并肩而立,已足够了。 而想到贺先生,又想他之前一番曲折,艺博会大概是不会去的,离开孟家不知他会去哪里,若是离得远了,他朝相聚便是奢望了。 也不知孟宏宪究竟会怎样和他说,她不管贺楚书去留,只怕他被驳了面子。 书苑里。 孟宏宪等待一番,人终于回来了。 他只开了个头,贺楚书便已明了。 面子上的难堪是有的,但对贺楚书来说不是多大的事儿,其实孟宏宪说的没错,要是在先前,他巴不得离开,但是现在,这里有了一条无形的线,牵住他,叫他走不了,逃不掉,叫他愿意放下面子,愿意降了身份,在此画地为牢。 他很清楚这条线是什么,但那人眼下已是四面楚歌,他绝对不能提,不能再为她多添上一道艰难。 他对孟宏宪回道:“我希望能助思卿把瓷艺社重新开起来,现在不能走,也不会走,这是我自己的私心,劳酬我不需要,但日常教习不能放,她是我的学生,我必须要为她的将来负责。” “她是你的学生,却是我的女儿,她不应该有自己的将来,否则,我孟家的将来怎么办?”孟宏宪完全没料到,他连商议与问询都没有,也不曾思索,便直言自己不走。 细细一想,他对这几个儿女的确是尽心尽意,如今自己耿耿于怀,是不太合适。 又一想,为了思卿,赶走贺楚书,这未免把思卿的地位抬得太高了,她怎能受得起?何况他原也舍不得这样一个人物说走就走,于是这样转念之间,就松了口。 但他还是要将自己的介意说出:“孟家家业,是守出来的,不是变出来的,先生为不世之才,愿意留我孟家,是孟家的福分,但是先生若留,还望莫要琢磨所谓变通,也不要去影响我那儿女们的思维。” “人们的自主思维,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旁人干涉的。”贺楚书摇摇头,“若是限制过度,就会像今日五小姐那般,凡事偏要反其道而行。” 提起孟思亦,孟宏宪恼怒的一甩衣摆,道:“思卿不会的。” 思卿太明事理,明事理的人一般都会顾虑别人的情绪与颜面,孟宏宪笃定她不会违背他的要求,或许她也会有自己想法,但至少不会与他的期望偏差太远……只要没人“煽风点火”。 他一贯这样说,贺楚书觉着与他没什么话再谈下去,左右对方已经允了他留下,这样就行了。 孟宏宪于是告辞,剩他一人在书苑徘徊,重将方才的话分析一遍,最后得了结论:明事理,是一个人对生活与岁月的温柔,不应该成为让人拿捏的软肋。 窗外的风大了,透过窗棂的缝隙,传到耳边是呜呜作响的声音,寒风四起的冬夜,路上行走的人脚步匆匆,冷风侵入衣襟刺骨的凉,他们只想快速回家。 却有一人走得缓慢,两条辫子略微松散,袖子裂开了一道口,是孟宏宪拿树枝抽的,她的蓝布衫下套了一层夹袄,那夹袄也同样开裂,露出里面红肿的伤痕。 “可见那姓孟的下手有多重!”她捂着手臂,咬牙切齿。 回头看了几看,没有什么人,孟家没派人出来找她,亲娘也没追出来寻她。 “哼,不来就不来,谁稀罕!”她又跺跺脚。 一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栋小洋楼前,门前挂的是萧公馆三个字。 这是萧秦的住处,小凤楼的陈掌柜给他置办的,公馆对面就是小凤楼,只隔了一条街。 她站在那街上左右望着,心向了萧公馆,胆子却不敢。 最后胆子胜利,指使了她的脚,往小凤楼的方向转。 刚转过去,忽听身后有人轻柔地喊:“孟小姐?” 孟思亦转了回来,望见打着伞的萧秦,一件黑色大衣罩在月白长衫外面,衬着黑色的伞布,像极了话本里那来去无踪的幽冥,话本里说,他们风华绝代,他们无所不能,在爱情故事里,他们往往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殚精竭虑,痴心不悔。 孟思亦见他站在寒风之中,向她微微一笑,她便开始遐想,倘若这萧秦真的不是人,该有多好。 她无奈着,向小凤楼的方向退了一步。 “孟小姐,外面风大,不妨到舍下来避一避。”又听他道。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却叫孟思亦的胆子立刻就分崩离析全部瓦解了。 随着他进了萧公馆,与他一起上了楼,倚靠着窗,喝上一杯热茶。 自窗边看去,却见对面有隐隐红光。 她一愣,呼唤道:“小凤楼好像走水了!” 萧秦拿着一件外披,走到窗边看了片刻,道:“火势不大,小凤楼人很多,很快就能灭掉的,不用担心。” 说着,将外披搭在她的肩上。 孟思亦本想说就怕他们都睡下了,应该去叫一叫,但被这动作一引,忽然心中狂跳,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萧秦轻笑道:“我见你的袖子开了,想你应该很冷,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她连忙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听萧秦又道:“你胳膊有伤?” “没……没事……” 她欲往身后藏,却被面前人一把拉住:“让我看看。” 她就乖乖地递上手臂,萧秦将她衣袖拉开,见那伤痕,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她实话实说,萧秦听得直直摇头:“你爹竟能下此狠手,想必你在家中不太好过,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都在手臂上。”提及孟家,孟思亦自觉委屈,鼻子发起酸来。 萧秦便将她的袖子再往上挽了挽。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停下,看着她。 她亦有所察觉,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之间,满室陡然旖旎。 窗外红光更显,小凤楼里,惊叫呐喊之声夹杂着急匆匆的脚步,乱成一片,陈掌柜大声喊着:“快救火啊……不对,快救人啊,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没?” 向浮一桶水泼出,回头道:“人都没事。” “那就好,大家快往安全处躲……” “掌柜的,萧老板的守旧和行头快要被烧了,要不要救?”人群中有人喊到。 向浮抢着答道:“这时候了还管那些东西干什么?” 谁知,陈掌柜略略想了一下,冲那人道:“这些是萧老板用了多年,独一无二的东西,那是他身份的象征,不是说换新就能换的,要救,要救,谁去,谁去?” 他说完,扭头瞥见刚从火中窜出来的阿唐,连忙道:“阿唐,你这样敏捷,你去救一下萧老板的东西,快!” 喜欢旧城暮色迟请大家收藏:()旧城暮色迟53中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