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已重坐了回去,往那画面上一瞥:“还好,添几笔画根杂草,不打紧。” “哪儿有兰花旁边还长杂草的啊?”她急道。 “我们这儿就长了,怎么地?”怀安一挑眉,“我就觉得这样更好看。” 思卿笑起来,点点头,拉了一下肩上的衣服,微微出了神。 这一次绘制,她注重与刚才的那画相互配合,画成之后,再次入炉烧制。 烧制之后,效果让思卿和小李都惊呆了。 那上下两层的画面相辅相成,交相辉映,釉下的兰深邃幽远,釉上的叶活灵活现,就连那根失误的杂草也更显出了俏皮与生机。 这般上下画面交错在一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层次感,看上去那兰花竟宛如雕刻一般,全然不像是平面绘制的。 小李不由对怀安叹服:“釉下与釉上双层绘制,二少爷能想出这般方法,实在精妙啊!” 又激动地道:“我们这波主张革新的,现在可有了主心骨了。” “他们坚持按照传统的模式来,本也没错,两者理应结合,不用这般对立。”怀安却道,说完望着那成品,与思卿相视,“你说,爹会认同吗?” “这个……” 思卿不好说,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孟宏宪反对修改流程,就算结果显而易见,也未必说得动他。 “如果说,我们专程改变了烧制过程,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怀安道,“如若我们声称,是不小心搞错了,弄巧成拙出来了这个成品,说不定他会松口。” 思卿想了想,觉得这真的符合爹的脾气,他不是古怪,就是从内心里认为他们俩什么都不懂,只要是他们提出的观点,那就一定是有毛病的,且不管结果如何,必须得先否定了才行。 也正是如此,怀安做这些都只能先斩后奏,表面不与孟宏宪争论,现在又不得已使出“弄巧成拙”这样的理由,也实在是煞费苦心了。 她感叹道:“原本你可以不用来做这些事情的,如今费心做了,却未必讨得好处。” “虽如此说,但有些事情做了,不是为了讨好处,这是你第一次入手作瓷绘,还是要献给老佛爷的,而又由程逸珩家经手,我就觉得我应该做啊。” 他做事凭心,不计较后果得失,这一点有好有坏,思卿想,自己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隔日,孟宏宪见到了成品,自是眼前一亮,又听说他们是不小心烧制出来的,不由喜道:“这样也不错。” 果然,只要不说是他们故意改变了顺序,他就很好说话,甚至都没质问他们起先为何要拿这珍贵的瓷胎来玩闹。 孟宏宪当下决定,其他的瓷胎也按照同样的流程烧制。 于是思卿开始画瓷。 这次着笔,却觉得没有那晚的顺畅,提着笔好半天都下不去手。 直到怀安过来观望,她才觉瞬间安心,很快画了下来。 她与怀安玩笑说及此事,怀安十分理解:“一个人的确很难做决定,两个人有商有量,还有参考,会好很多,你不必担心,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就是了。”说罢拉了椅子,坐在她身边。 “那你会一直陪着吗?” “会啊,十几幅画很快的啊。” “哦。”她微低下头去。 “不止这些画,往后你再画,我也会陪你。”却听他又道。 她陡然抬头:“真的?” “当然,我说到做到。” 思卿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分辨不出这是嬉笑还是肺腑之言,静默了半晌,失笑道:“瞎说。” “我没瞎说啊,左不过爹不许你暂时成婚,你还能画好久呢,放心,决计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这些事儿的。” 此话让她不知该喜该悲,而提到成婚一事,自己倒不打紧,却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总是要成婚的。” “我不成婚也无妨。”怀安脱口而出。 说者无心,却叫听者心絮杂乱了数番,百般思量后,问道:“为何,还在记挂姜小姐?” 这是自打姜家搬走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再提这个人。 本不想看他神色,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但并没有看到过分的悲切或者缅怀,只见到他淡然一笑:“记挂是一定的。” “哦。” “她差我一个解释,好歹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怀安接着道:“他日若是有机会见,非得问一问才行。” “要真见着了,还是能在一起吧?” “未必呀,谁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这时我不欠她,她也不欠我,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他日要有机会重逢,假若各自都没归宿,而还彼此喜爱,那就再续,若不喜,就各自散去,现在是说不准的。” 思卿听这番话,倒有些惊讶,看他此时已能站在旁观的角度来谈论,这大抵是放下了。 只是互不相欠,并不容易。 她收起心絮,拿起笔,用心画画。 在老佛爷寿辰之前,这套茶具成品完成。 听说,它在宫里一出现,就让所有人为之震撼,当即获得大大赞赏,宴席结束后,便被一个洋人高价买走收藏了。 宫里也有懂瓷绘的人指出,那其中兰花杯盏上一根杂草实为有误,可那洋人认为,就是这一点小小失误,说明它将是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他愿意收藏。 老佛爷一高兴,又赏赐了孟家许多物件,并承诺会给怀安安排实权。 如此,孟家的瓷绘再度达到了高峰,他们开了这套釉上彩釉下彩并行的烧制流程,也不局限于青花,各种色釉皆可运用,但光那一套青花分水的技艺,足以让其他家望尘莫及。 孟宏宪心中欢喜,每每夸赞一番,总会说:“你们能想到么,这竟然是怀安搞错了,才发现这样的烧制流程!” 怀安与思卿相视而望,无奈摇头。 但是,虽然老佛爷答应给怀安权责,可她大抵是随口一说,说过之后就忘记了,一直也没兑现,也或者是如今宫里并非她一人独大,她的话,不是所有人都会立刻去执行。 总之,这事儿就当一阵风儿一样,风过去,就没影了。 不过孟家因着这风儿,接待了好些拜访者,连带着他们对怀安也有些生畏起来,这情景,倒有些怀安年幼时的态度了,那时候老佛爷经常惦记他,总要他去宫里,孟家上下简直把他当做老太爷一般供着,主人们一句重话都不会说,下人们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到他长大了,老佛爷召见的次数少了,这些年更是一次也没见过,这才让孟家对他懈怠下来。 当然,仍是把他当少爷看的。 如今因为老佛爷一句话,他们重新严整了起来。 然而时间长了,明白人已经看出来,这事儿不会有结果了,于是他们重又懈怠,此事基于怀安来说影响不大,但对孟家来说,这般来回转变……怪累的。 虽然对怀安影响不大,但这套茶具有着小小的轰动,那么思卿作为其瓷面绘画者,这次进入艺博会,就更加众望所归了。 算下来,时间刚好快到三个月,与四顾轩当日规定的期限还差几天。 幸好还差几天,总不算逾时。 事到如今孟宏宪自也不会再说什么,但他内心里不愿与四顾轩一帮人打交道,给思卿派了两个小厮去收拾那个荒废院子,其他的便不愿意多管了。 这日,思卿过来报到。 两个小厮先走一步,思卿与秀娥在后跟着,还没走近,却见两人匆忙退了回来,说那儿不用收拾了。 秀娥惊奇叹道:“不是说这些人根本不欢迎小姐么,怎么会好心提前帮她收拾院子?” 小厮摇头苦笑道:“小姐先去看看再说吧。” 思卿快步走进了四顾轩。 那守在前面的工作人员见她到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支吾道:“回瞰阁那边……” “那边怎么了?”秀娥问。 “是这样的。”对方陪笑:“孟小姐你一直不来,前些时日有人看中了这个位置,如今在那儿搭建修葺,准备开个茶馆呢……” 秀娥一听这话急了:“那是我们小姐工作的地方,怎么能开茶馆呢?” “原本是打算留给你们的,可你们一直不来啊,这能怪谁?” “但我如今来,也没逾期啊。”思卿耐着性子道:“你们的聘书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期限,也注明了工作地点在这回瞰阁一处,白纸黑字,怎能出尔反尔呢?” “对啊,你们说话不算话,叫你们会长过来评评理!”秀娥已经生气。 对方见他们不依不饶,一冷笑,却是连客气话都懒得说了:“林会长今儿不在,就算在,也不是你们说见就见的,那白纸黑字是没错,但凡事赶不上变化,左右回瞰阁也不算真正隶属四顾轩,孟小姐若实在想去,就自己去跟那茶馆的翁老板商议,叫他留一间给你便是了。” 一番话将自己瞥得干净。 “回瞰阁不属于四顾轩,可是我们小姐是受聘于你们四顾轩艺博会的,你们不管,怎的叫我们自己去?”秀娥回怼。 “那翁老板我们可不敢去惹……”对方自言自语,一不留神说出了心声。 思卿仍好言道:“既是瓷艺社,自然不能与茶馆并存,在人来人往的生意场上研习瓷艺,像什么话?” “孟小姐这就不对了,艺术跟生意本来就不分家,你当那些艺术家都是喝风的,不用吃饭是么?” “你……”思卿说不出话来,急得满面通红。 而对方洋洋一挥手:“孟小姐自己去谈吧,若您有本领赶走他们,这回瞰阁就是你的了,我们无话可说,往后也会极力配合孟小姐工作。” 喜欢旧城暮色迟请大家收藏:()旧城暮色迟53中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