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厂门口围了好多农民工模样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男的，蓬乱着头发，女的，脖子上围着大红大绿的围巾。这些人，把钢铁厂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人和车辆出不来，外面的人和车辆进不去。</p>　　厂子门卫关了伸缩门，不让这些衣衫不整的人进到厂里。有几个门卫并排站在大门里边，观察人群的动静。这些农民工拦在门口，不让车辆出入，喊得脸红脖子粗，说要罢工，说要见公司领导。</p>　　刘强强把车停在门外的停车场，下了车。有人认出了他，“这个就是厂子的领导。”顷刻，农民工和农民工家属们黑色漩涡一般把车辆围了起来，七嘴八舌，似乎谁的喊声大，谁的功劳大。</p>　　“为啥不给我们开工资？！”“再不开支，我们就去政府闹！关了你们的厂子！”“我们的老婆孩子都等着吃饭呢！”</p>　　这时，从人群外沿挤进两个大妈模样的中年妇女，见到刘强强，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上来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抱住刘强强的左右胳膊，“来领导了，可来领导了，今天要是不给钱，咱们就谁也甭想动了。”</p>　　见有人近距离和领导纠缠，穿制服的门卫从小门出来，边喊边拨拉开人群，“让开，让开，你们好好说话，别拉扯领导。”两个中年妇女生怕刘强强跑了一般，抱胳膊抱得更紧了。</p>　　门卫过来掰扯中年妇女的胳膊。有个中年妇女竟然撒了抱刘强强的胳膊的胳膊，坐在地上抱住了刘强强的大腿，“不解决问题，不给钱，就不甭想走走。”</p>　　“对！不给钱，就甭想走！把车带给他扎了！不给咱们开支，还开这么好的车！”</p>　　“车上还有个漂亮媳妇，把车开走！不给钱，就不给他媳妇！”</p>　　“对！拉回去，抵债！当压寨夫人！”</p>　　人群一阵哄笑。</p>　　有几个孩子也牵着大人的手，似懂非懂地跟着傻笑。</p>　　“你们给我离车远点儿！”刘强强厉声呵斥。</p>　　有几个围着车起哄的人被震慑住，回身过来，围住刘强强。</p>　　刘强强脸色冷若冰霜，他望望人群，“你，你们是想在这里和我就这么耗着呢？还，还是想早些把钱拿到手呀？！”</p>　　“当然是想把钱拿到手了，跟你耗着有啥意思？敢情你们都油头粉面、膘肥体壮的，整天想着减肥呢。我们好几天光喝粥了，吃咸菜条，过几天，就喝西北风了，跟你们这些官老爷耗肥膘，耗不起。”人群里又有窃窃的笑声。</p>　　“好，好，既然想拿钱回去，就别在这里起哄，以解决事为主，起哄没用。这样，你们来这么多人，跟打狼的一样，也没用。七一嘴，八一嘴，我也听不清个数。你们选两个代表，能代表你们意愿的，到二楼会议室，跟，跟我说话。”</p>　　人群开始涌动，纷纷议论，商讨让谁当代表，进厂子，和刘强强对话。中年妇女也松开刘强强的胳膊和大腿，系好头上不整的围巾。</p>　　刘强强上了车，把车子开进厂子，停在办公楼前，门卫领着一男一女农民工代表进了厂区。门口的人群也仨一群俩一伙，交头接耳，抽烟的抽烟，掏耳朵的掏耳朵，等着消息。</p>　　李荣从车上下来，回办公室，叫了几个人，从车上抬下受伤的小羊，安放在后勤的一个空屋子里。她从厨房找了些白菜叶子，放到纸箱子里。小羊似乎也饿了，也渴了，下巴的小白胡子一抖一抖，咀嚼着白菜。并不时看看李荣。</p>　　李荣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快快养好伤，快快上山岗。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去和你的兄弟姐妹玩耍。”</p>　　刘强强坐在会议室，左边是人事企管部的部门负责人。“拿，拿，几瓶水来。”刘强强吩咐站在门口的门卫。两位农民工代表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似乎有些不适应，屁股只欠着个椅子边。</p>　　“说说吧。”刘强强望着对面的一男一女。</p>　　“我们都三个月没开工资了，全家人都指着这点钱呢，让我们怎么养家糊口？我们这里有的两口子在这里上班，全家人，一点收入都没有，都揭不开锅了。出来三个月，拿不到一分钱，我们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呀？”</p>　　“是，是这样，我们已经把劳务费给了你们的包工头王大头了。由由他给你们发工资，因为是他雇佣的你们。我，我们之间不发生关系。我们之间没有欠工资不发钱的这种说法。你们应该找的人，是他王大头。你们找错对象了。”刘强强拧矿泉水瓶子盖。</p>　　中年男子拧开矿泉水瓶子盖“咕嘟咕嘟”喝了多半瓶水，“中午我都没吃饭，走路脚底下都发飘，先弄个水饱吧。”中年妇女白一眼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接着说：“我们去找了，王大头说，你们厂子没有给他钱，让我们来找你们。”</p>　　刘强强拧开水，喝了一小口，“这，这个钱，是我签的字，我最清楚。也不知道这个王大头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不给你们开支，还嫁祸于人。”说完，刘强强朝身边的人事企管负责人说，“小赵，你把他取走钱的签字表拿过来。信口开河有啥用？”</p>　　不一会儿，赵部长就拿来了王大头签字的劳务费用领取表。刘强强隔着桌子递给对面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茫然地看看表格，然后说：“我，我不认识字，你看看吧。”说完把表格递给旁边的中年女人。</p>　　中年女人端着表格，一字一句地看，“这个，是大头的字体，跟开药方似的，每个字后边都带着个拐弯的小猪尾巴。他把咱们的血汗钱都弄哪儿去了呀？这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东西，准是都打麻将输了，要不就是去哄小三儿了。”</p>　　中年男子说：“我们大家挣的辛苦钱，都是抗砖搬石头，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挣来的，你们都给了他，他又不给我们，让我们怎么活呀？你们也有责任！不赶紧给钱，我们没法在这里干了，我们都没法上工了，就等着他给我们开支。”</p>　　“你，你们该上工上工，别，别影响生产。王大头这里，我跟他联系，交涉，让他尽快给你们开支。这样吧，小赵。以后，王大头把劳务工上月开支的签字表拿过来，我们再给他打这个月的费用。不见表格，不给钱。你也留一下这个大哥这个大姐的手机号，打钱之前，问问。确实上个月开支了，再给他这个月的劳务工资。以防他找人签字作假，做得严密些，制约着他，防止我们工作被动。刀把在我们这里，我就不相信拿他没办法。”刘强强镇定地说。</p>　　“好好，还是刘总英明。我怎么没想到呢？”小赵频频点头。</p>　　“唉唉唉，对啊，对呀。如果早这样，他王大头就没法欠我们这么多工资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保障了。领导就是领导，脑袋就是跟我们这些浆糊脑袋不一样，这样一下就解决了呀。”两个农民劳务工代表眼里闪着亮光，不停拧瓶子盖喝水。</p>　　“你们回去，跟大家说说，先去岗位上工。我这就联系王大头，让他尽快给你们开支。他如果三天之内不给你们把支开了，我就断了他在这里还没有拿回去的所有费用，以后也不再跟他签各种工程合同、劳务合同。我就不信没办法他，他不干了，有的是人干。”刘强强起身。</p>　　中年男子和中年妇女拎着矿泉水瓶也起身，“好，好，这下我们就放心了。我们这就回去，让大家回到岗位，不会影响生产的。刘总，您抓紧啊，我们就静候佳音了。”两个代表起身，朝刘强强憨厚地笑着。</p>　　门口的人群不一会儿，也潮水一般退去。西边的阳光透进刘强强办公室的玻璃窗，照在花盆树木宽大的叶片上，晶莹明亮。地面上的光反射到办公室屋顶，屋子里亮堂堂。房顶上的光又压下来，给办公桌面镀上一层光晕。</p>　　李荣敲门进来，“你还真有办法啊。”</p>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呀。人，都是逼出来的。问题和难题，最历练人了。天下难事，也没有解决不了的，总会有办法的。就像最强的人，也有软肋。最强的阵容，也有死穴。伟人都说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办法总比问题多。”</p>　　“嗯嗯。那头小羊挺精神的，就是腿伤还得慢慢养，它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看了让人怜疼。”李荣从墙角取了塑料壶，打了两下气，边给花的叶子喷水，边说。</p>　　“你不说，我都把它给忘了。抽空了，再去看看它，它和我们俩也挺有缘分呢。”</p>　　“嗯，它好起来了，我们去那个山脚下原地放了它。它会顺着原路找到它的家人的。这里吃得再好，也看着孤单。”</p>　　“要不，给它找个玩耍的伴儿？”刘强强翻着眼睛似乎在想找什么伴儿，陪着受伤的小羊。</p>　　“这里哪有啊？鸟不拉屎的地方，跟月球一样，干燥缺氧，连动物都懒得在这里站脚。要是在西宁，买个小狗小猫小兔子啥的陪着它，也行。”</p>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找王大头要个小藏獒来，陪着它，保护着它，去山上吃草也没问题。那条母藏獒血统纯正，非常厉害，看着羊群时，曾经一夜里咬死三只狼。”</p>　　“好啊，小羊有了护花使者了。”李荣的脸上镀着迷人的光晕，更加俏丽可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