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中学凤宁分校三楼阳台走廊上,施如锦从一间音乐教室里出来,轻轻地将门带上。 有悠扬的小提琴曲从教室里传出来,那是惠尼正在演奏的《梁祝》,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围在惠尼四周的客人们,此刻都已经沉浸在音乐的氛围之中。 冲着走廊上负责接待的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施如锦站到栏杆边,拿起手机,埋怨道:“你这时候有什么事要说呀,不是告诉你,上午我陪妈和叔叔到舅舅这儿参观,刚才一个电话,都打扰到别人了!” “不错啊,参观学校,还能听音乐会,感觉这演奏是大师级的。”手机另一头,是霍巍的声音。 施如锦笑了笑:“是惠尼舅妈在演奏小提琴,我才知道,她不仅是贤妻良母,而且多才多艺,上一辈的人都那么优秀,让我自惭形秽!” “没关系,我又不嫌弃你。”霍巍立刻回道。 “什么意思?”施如锦故作不悦。 霍巍回了句:“就算你再怂再土,在我眼里,也是女神。” 施如锦哭笑不得:“挖苦人的工夫见长,跟贺先生学的?” “是吗,那以后我离他远一点,别说,我也觉得这家伙毒舌。”霍巍笑道。 两人调侃一会,施如锦索性跟霍巍感慨起来:“我今天听到了……很多事,然后发现,我其实非常幸运,不仅是因为当年遇到了我父亲,还因为,一路走来,有那么多好心人在关心我,呵护着我,甚至我都不知道。” “这话听得有点深奥。”霍巍道。 现在跟霍巍讲不了那么细,施如锦便笑了笑,这才想起问道:“澳门的比赛结束,下一站去哪儿?” 从过完年到现在,霍巍已经参加过两场比赛,而明天将是澳门站的波帕GT年度系列赛,这类赛事都是积分制,每一站的名次,都可能影响到车手最终的年度排名。霍巍心心念念的,当然是年度总冠军。然而几场比赛下来,他的成绩始终在五到八名之间徘徊。客观地讲,今年霍巍达成这个目标的希望,其实挺渺茫。 “你不该问我,明天有没有信心?”霍巍略带不满地问道。 “霍董什么时候没有过信心,我问多了,你又嫌我烦!”施如锦回道。 “你倒有自知之明,”霍巍似乎在那边想了想,道:“下一站是摩纳哥,澳门这边一结束,老贺就要带着大家伙直接飞过去。” “澳门这么近哎,都不回来?”施如锦多少有些失望。 电话那边,不知道为什么,霍巍笑了一声。 “算了,你不想回家,我也不能拿把刀逼着你,”施如锦叹了一声,道:“叔叔在蒙田这边待得挺开心,我准备多留两天,让他跟老战友们多聚一聚,我已经向邱总请过假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霍巍突然关心起施如锦的行踪。 施如锦想了想:“最迟后天吧,难得叔叔兴致这么高。” “就这么说了,”霍巍回道,随即又问:“咱们新房那边,你最近去过没有?” “走之前被老佟叫过去一趟,他忙着做软装,感觉什么都不懂,非我要给他支招,”施如锦想到这里,便笑起来:“老佟大概是想给小奇一个惊喜,那天拉着我,问了半天,窗帘现在流行什么款?哪种材质的地毯,女孩子会喜欢?还有家电型号,他居然全都不知道,我后来都被这家伙烦死了!” “回头我骂他,”霍巍呵呵笑道:“不过他再向你请教,你就挑你喜欢的说,回头计小奇不满意 ,正好让老佟送咱们,省得自己买了。” 施如锦:“……” 霍巍在电话那边乐不可支,施如锦却在心里吐槽,老佟也是命苦,交了霍巍这种把算计他当乐子的朋友,就连施如锦都要同情老佟了。 两个人又闲聊一会,似乎有人在催霍巍练习,通话这才告结束。 施如锦将手机放进自己口袋时,音乐室里的小提琴曲已经换成了《赛马》,没有了方才《梁祝》的凄切婉转,缠绵悱恻,此刻的旋律变得奔放而富于激情,倒更契合惠尼的性格。 怕这时候进去,会影响到惠尼的演奏,施如锦便不急着回音乐教室,站在走廊上,极目远眺了起来。 山里的天气不定,昨天晴空万里,今天便明显阴沉了许多,此刻厚重的云层飘浮在山脉之间,各自错落的峰顶时隐时现,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施如锦注意到了一座铁塔,不知不觉瞧了许久。按齐天青的说法,铁塔之下,应该就是小南村了。 小南村的重建,施如锦并不认为与她有任何关系,即便那里是自己出生的地方。 施如锦不是圣人,难免放不下心中怨怼,她怨恨小南村养出了狼心狗肺的林显文,害死她的母亲;怨恨那些曾经以欺辱她为乐的已经死去的亡灵,及至怨恨……小南村这个地方。 这份怨怼像冰、像火,冻住了施如锦对故乡的牵羁,又灼烧着她的心。 “看风景吗?”于桓不知何时从音乐教室出来,站到了施如锦旁边。 施如锦猛地回过神,定定地瞧着于桓。 “怎么了?”于桓似乎被施如锦的神情逗笑了。 顿了片刻之后,施如锦道:“舅舅,刚才听舅妈说了很多事,我觉得,应该亲口向您表达谢意,您帮了我太多,我却一直不知道。” 于桓摇了摇头,道:“有什么好说的,你舅妈话太多了,从年轻时就是如此。” 施如锦却极欣赏地道:“舅妈非常直爽,非常热心,她身上有一股纯真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是啊,她年轻时的确很纯真,不过现在已经是老太婆了!”于桓说着,往音乐教室看了一眼,口中在吐槽,脸上却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一阵掌声之后,里面又换了一首曲子,以施如锦有限的音乐知识,实在叫不出名字,不过依旧悦耳动听。 “真怕客人被我太太吓走,她太喜欢炫技了!”于桓玩笑道。 “不会啊,多么好的享受!”施如锦说到这里,突然心里动了动,很想跟于桓聊一聊施予牧。 迟疑了一会,施如锦问:“舅舅,您跟我爸爸是很好的朋友?” 于桓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我崇敬予牧,他和我妹妹……是我这一生,永远成为不了的那种人。” “我觉得,您也很了不起,为孩子们建了这么好一所学校,没有投身教育的热情和无私的胸怀,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施如锦发自内心地道。 “你这孩子嘴真甜,”于桓抱起双臂,道:“听到你这么夸奖,我还真觉得,自己似乎也不错。” 两人对视几秒,都笑了起来。 “刚才听你叔叔提到,下个星期,你和林显文的官司就要正式上庭了?”于桓找了一个话题。 施如锦坦率地回道:“我拒绝了庭前调解,要求直接进入法庭辩论阶段,我的律师说,林显文提出的‘一千万’,法院肯定不会支持,最后的结果,我大概需要按林显文户口所在地的生活标准,每月支付赡养费,即便我再不愿意,法律毕竟是法律。” 说到这儿,施如锦神情到底有些无奈。 “不甘心?”于桓看向施如锦。 “当然不甘心,”施如锦苦笑:“我爸五十多岁就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而现在,我还得拿钱给杀母仇人,真是……天理何在!” 明显斟酌了片刻,于桓对施如锦道:“回头把你律师的电话告诉我,我可以上庭做证,希望你对你有所帮助。” “不用了,舅舅,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处理吧!”施如锦赶紧谢绝。 于桓却神色严肃地道:“我是你舅舅,怎么能看着你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