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家其他人关押的牢房不同，方素恩这里虽也是严格看管，却并非不许任何人探视，甚至比普通客栈还要来得干净舒适，如果没有那被重重铁链锁住的牢门。　　方素恩在这里待了已经有半个月，从最开始的躁动烦乱到现在的平静自如，适应的速度出乎意料得快。　　“方小姐，我家主子有个消息要递给你，更准确点来说，应当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来人一副沙哑的嗓子，相貌平平无奇，在方素恩抬眸时便低下身子，从袖中摸出封盖了信漆的信封搁到地面上，并缓缓朝里面推进。　　大抵是顾忌了方素恩的警惕，在放下信封后，他便又后退几步，拉开足够的安全距离。　　方素恩略有犹豫，最终还是起身将信件拿回。　　看完之后，她便将信笺移到桌案的火烛上：“他就不怕被我们陛下察觉？”　　“方小姐这的访客不是一直都很多么？明帝即便知道，怕也是会将我们看作是方小姐的那些朋友。更何况，以明帝的身体状况，他该担心的是东沂即将到来的内乱，而非我家主子。”　　方素恩唇边挂着浅笑，并没有顺着来人的话接下去：“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奚明衍病弱的身子总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毫无威信可言的昏君，甚至是傀儡，但真正的情况是，他不仅离这二者甚远，还是个手段毒辣老道的合格上位者。有时候，他的病弱反而成了他最好用的伪装和武器。　　当牢房里重新安静，方素恩的目光虚凝在手边的纸笔上。　　她知道她目前的处境看起来宽松，看守的人也不阻拦任何人来见她，可实际上却是最严格的。　　她不能做太多，否则奚明衍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除了她方家满门，不过……小小的一步她还是能走得，奚明衍会察觉，但他会想着再等等，等到后面的大鱼上钩再动手，那就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拿定主意，方素恩便提笔落字。　　而城中客栈内，素清正因为久无进展在训斥弟子，翁老便是此时拿着消息进来的。　　素清挥手让人退下，语气不善：“都过去这么久了，地方居然还没清理出来，我们要在这破客栈住多久？”　　“因为涉及到和琅琊骑他们的清算，老谷主已经封存了所有相关之物，那些宅院自然也不例外。”翁老解释道。　　素清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不甘，又无可奈何：“琅琊骑和乌衣卫加起来才多少人，能有这么多？”　　“单论琅琊骑和乌衣卫，当然是没有。可因为某些因素，郁氏，楚氏，宣于氏这三个世族虽不属于琅琊骑，也不用听命于少谷主，却还是和他们绑在一起的，所以一并清理出去了。”　　素清顿时难以置信地回道：“奚景渊他凭什么把他们的也带走？他有什么资格？”　　“不是他有没有资格，是他们三家已经和老谷主通了消息，即便保持原样，鬼谷弟子往后也是不能动用分毫的。好了，找你不是来说这些的，素恩那丫头递消息过来了。”翁老及时换了话题，对于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财物，他倒是没素清那么在乎。　　然而，在看完方素恩信中所言之后，翁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宁泽烨？可是西陵近来颇为得权的那小子？”素清不确定地问道。　　翁老点头：“她这是要玩火啊！”　　当初楚南叫他和徐嬷嬷去西陵南恪的边境接苏颜时，他曾对这个男人有过一定的了解，而了解的结果就是他很不喜欢这人。　　“我倒不觉得，若明帝一直帮着奚景渊压制素恩，她还不如釜底抽薪，选择宁泽烨放手一搏，若是赢了，那便是能保她一辈子的功劳。原本对我们鬼谷弟子来说，就没什么所谓的家国之分。至于方家的其他人，她若是还念着，我们帮她一并弄去西陵便是。”素清眉目舒展，脸色比方才要好上不少。　　翁老显然不赞同她这个想法，便道：“鬼谷弟子可以不分国，可你难道忘了，鬼谷弟子根本不得插手俗务！”　　“这规矩便是个笑话，否则奚景渊他这么多年做得算什么！”素清冷哼一声，“还是说你后悔了？”　　翁老被激得无话可说，索性摔袖离开。　　对于鬼谷这些规矩和传统，他知道得比素清多，有些他不在乎，诸如对氏神的供奉祭拜，有些却是他一直会坚守的底线，比如他刚才说的这条。　　鬼谷弟子众多，有些甚至还是代代相传的。遍布整个云川的弟子和产业，他们之所以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们人多，更不是因为钱多，而是他们还在守着规矩。除了在特地时机入世的那几位，鬼谷低调平凡得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差别，若是让世人都知道还有他们这样一群人，那些上位君主又怎会安心？　　拿宁泽烨来说，十有**都会在利用完之后率兵反扑，将他们一举剿灭，而不是如素清所想，会因为功劳将他们都供着。至于奚景渊，世人记得的多是他从楚氏公子变成东沂景瑞王，又有几个知道他是鬼谷的？　　离开之后，翁老仍旧不放心，连忙叫人送了消息给太康。　　而千里之外，苏颜还在难以置信地看着对她开弓的苏向月。　　似是不相信般，她下意识地又向前迈了一步。　　下一瞬，她的手臂被楚南握住，苏向月的箭也同时离弦朝她迫近。　　苏颜蓦然睁大双眼，本就沉闷的心口似又压上了一块巨石，让她不得不深呼吸来保持心绪。　　上一次，苏向月赶她走、迫她留在楚南身边，她还能说是为了保护自己，时机未到，还不能让北涪的一些人知道她的身份。但这次呢？　　苏向月都能让拧泽烨猜到她的身份，北涪也比以前更稳定安宁了，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看那支羽箭离她越来越近，苏颜终于撑不住，腿一软倒在楚南怀里。　　“相信我，你想去的地方，我们一定能去。”楚南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慰道。　　苏颜点头，埋头在他的怀里，不想再去看那些会让她心烦的画面。　　楚南单手揽紧了她，另一手抬起，准备拦下这支箭，不想在这瞬间，其他方向亦飞来一支箭，直将苏向月的打落在草地上。　　“好个毒妇！当年屠戮北涪皇室，如今又谋害起自己的侄女了？苏向月，为了自己的权力，这世间是不是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了？”宣楚领着澜夙等人策马疾奔而至，渐渐朝楚南他们靠去。　　苏向月眉头微皱，嗓音跟着冷下几分：“宣楚，你们早非我北涪子民，这是要公然开战了？”　　宣楚悠然而笑，却已经偏头看向楚南怀里的苏颜，半点没有搭理的意思。　　“皇后勿恼。”　　听见这声音，苏颜才攥着楚南的衣襟抬头。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又出现一批人，赫然是扮成商人的宁泽烨一行。　　“不论如何，苏颜她终究都是草原的子民，隔了这么些年想回来看看自己的故土乃人之常情。更别提她旁边陪着的还是东沂的景瑞王，若元后在这儿有了冲突，那便是谋害东沂皇室了。元后应该很清楚，明帝陛下有多紧张这位刚回来的皇叔，还是不要贸然挑起两国争端来得好。”宁泽烨在两边的中间位置停下，没有靠近任何一方，似是表明他的中立。　　这些日子，苏颜的武功受了些影响，现在不大能看得清宁泽烨和苏向月的神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些不对。　　宣楚想接她回他的部族，她理解。　　苏向月不想她再踏进北涪，宁泽烨则想让她找到鬼王的尸骨，然而，会那么巧的三方人马都碰到一起去了？　　苏颜扯了扯楚南的衣襟，他随即低下头，附到她耳边低道：“应当是北涪传了点消息出来。若没猜错，东沂差不多也有人到了。待会儿可以去问问老管家。”　　苏颜想的也是，因为他们和鬼谷的矛盾，各地的琅琊骑和乌衣卫都在帮忙清整各种财物，一时还没能顾得上消息，所以现在就属他们最“瞎”了。　　但不管发生什么，现在对她都不是好时机，苏颜本能地护住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