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席容玲的报告,秦硕有如事先料想到一般,只随口问了一句:“她汤素梅是不是提出了什么条件?” “是。” “她该不会是想见她儿子肖健吧?” “是。” 简直料事如神,席容玲不得不佩服秦大队长精准的预判能力。 “我刚才查阅了汤素梅的讯问记录。”秦硕推了一把面前的案宗,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因为她正接受治疗,所以两次讯问预案准备得较为仓促。从问题的结点上看,她存有避重就轻之嫌。在审讯过程中,她看似有问必答很配合,但仍留有诸多疑点。比如她的丈夫肖元龙与苦雨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谋害胡钰的地点为什么会选在她家的门店?她说没有见到过苦雨先生,哪她知不知道与案件有关的其他一些内幕与细节等等,她都没有切实主动地交待清楚。” “我要怎么回她?”席容玲问完又补充了一句,“她说要在明天下午眼睛拆纱布后的第一时间见到她的儿子。” “事实表明,她是目前几桩案件的突破口,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的!”秦硕言之凿凿,“条件得由她自己积极去争取,而不是用作交换的!任何践踏与挑衅法律法规的行为都将十分危险!你可以明确地告诉她,她这种心存侥幸的态度只会害了她的儿子。” “好的,我一定转告她。” “不管明天她的儿子能不能到场,我都会赶过去,给她一个协助警方办案的立功表现。另外,你让她放下思想包袱,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 …… 佳都市的一处宅院内,解正阳带着一名老年医生走檐廊、过庭院,直接进到主屋的一间卧室内。 室内布置呈一派古朴典雅风格,灯光静谧柔和。在一张楠木雕床上,阮先生紧闭双眼地仰躺着,脸色有些煞白。 老年医生给阮先生号过脉,一声不吭地伏在茶几上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了解正阳,小声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出了屋。 解正阳连忙移步相送。 在门廊处,解正阳迎面碰见了两个男人。 他们分别是坐在轮椅上年过五十的中年人和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年龄约三十来岁青年。 这年过五十的中年人,举止稳重,身材瘦削,目光中透出一股让人敬畏的锋芒。 解正阳上前欠身向轮椅上的中年人招呼道:“费总,您怎么过来啦。” 老医生见有客人造访,便让解正阳止步,兀自离去。 这名坐在轮椅上的“费总”一直目送老医生过了庭院,方回转脸问解正阳:“角刀,少东家怎么样啦?” “医生说是过敏性发烧。” 说完,解正阳把刚刚医生开出的一张药方递给了费总。 费总接手药方略扫了一眼又交还给解正阳。 “唉,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到处乱跑。”费总只轻声抱怨一句,朝身后的男子轻一甩头。 这名男子随即推他进了屋。 等来到卧室的床沿,费总一见到闭目躺着的阮先生,便伸手一握他的手,关切地问了一声:“言松呀,感觉如何?” 阮先生听有人叫他,便缓缓地睁开眼:“云祥,你怎么过来啦?” 说完,阮先生想让解正阳帮忙,支撑着坐将起来。 费云祥立马止住他:“躺好来,别再逞强啦。” 阮先生就对解正阳吩咐道:“角刀呀,给费总沏杯茶吧。” “别麻烦啦,我就过来看看你。”费云祥把阮先生的手塞进被子里,“你的身体在发烫,这时候更要注意别着了凉。” 阮先生对费云祥身后的青年男子说道:“亮仔,你也坐吧。” 男子回了一声:“谢谢少东家。” “我听说,你随同角刀去了一趟雷公湖洽谈业务?”费云祥眼睛紧盯着阮先生,边说边微微摇了摇头嗟怨道,“这又何必呢,有事你给我吱一声,像这类芝麻点大的事何劳你亲自出马?放手让他们年轻人去处理就是啦。” 阮先生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一时百无聊赖起了玩心,现在看来,自己的身体确是大不如前啦。” 费云祥扭头对解正阳问道:“悦声酒楼的转让协议谈得怎么啦?” 解正阳并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看了阮先生一眼,见阮先生轻轻地颔首,他方对费云祥回道:“大体上谈得差不多,只须完善一些小的细节即可。” 费云祥回顾脸对阮先生说道:“你是一家之主,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就是十个百个的酒楼也不值呀。” “我不见你忙嘛,就想一旁搭把手。”阮先生苦笑道,“没承想,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哪能没病没灾的,自己悠着点就行。”费云祥感慨道,“小的时候,我们都盼望着长大,而真到成年以后才恍然发现,岁月的流逝总让人猝不及防!” “谁说不是呢。”阮先生附和道,“小时候,我羡慕你能坐上轮椅,觉得坐在上面很悠闲,不用走路,谁跟你说话都得低下头。结果到了自己坐上轮椅之后,才真正地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要是能站起来不啻于一次重生!” 费云祥轻叹一声:“是呵。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后辈不要再受此煎熬。” “这些年来,一直由你在外操持整个集团的业务”阮先生眼眶中闪现一丝的润泽:“有劳你了。” …… 素心斋。 顾景东给他的老丈人沈国轩沏好一杯茶递过去。 “我一进门,就听思筠说,”顾景东用眼梢轻瞄了一下沈国轩,“刚刚有人拿过来一套书籍让您帮忙掌眼?” “这庞思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装不了事。”沈国轩佯嗔地笑了笑,“还好是自家人,说说也无妨。在要是在外面,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来?” “我看没这么严重吧?” “这要是换作平常的书籍也就罢了。”沈国轩呷了一口茶汤,瞥了顾景东一眼,“可你知道那人拿过来的是什么书吗?” “什么书?” “《莲花经》。” 说出这三个字后,沈国轩在顾景东的脸上见到了如期而至的骇讶之色。 “……该不会是艾耀舟手头的那套吧?” “世间仅此一套。”沈国轩不无感慨地回道,“此套书籍早已易手多人,可算是冤气缠结。而当它辗转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说实话,我比你还吃惊。” “是呀,现在您终于得偿所愿啦。” “非也。”沈国轩摇了摇头,“它并不是我所要找的那套真本!” “不是真本?”顾景东一脸的纳闷,“会不会被人给置换了?” “不是。” 沈国轩非常笃定地作了回答。 “何以见得?” “我曾经说过,《莲花易》总共有五套版本流传于世。”沈国轩稍作停顿,又轻啜了一口茶,“其中有四套书匣的某一底角刻有卦爻,因为五套是拼凑不到一起的,所以我当时认为这四套刻有划痕的书匣是在暗示真本的去处。现在,我算弄清楚了,这些划痕还有另外一种作用。” “什么作用?” “因为五套书匣全用黄绸布包裹着,摆放在一起容易搞混淆了。所以万民英将它们底部的一角弄出划痕,在发放过程中可以同真本区分开来。” “我还是没太明白。” “因为即便把四套伪本全部搜罗来,单凭底部的一个卦象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沈国轩继续分析道,“所以可以确定底角画有卦爻的书匣,它们装的就不是真本。” “您的意思,这套《莲花经》书匣的底角也画有卦爻。” “不仅如此。打开《莲花经》书匣,其背面清楚地写有四个大字。” “什么字?” “焚书濯匣。” “什么意思?” “字迹有些模糊,这应该是装进书籍后临时写上去的。”沈国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全然洞悉奥秘般的冷笑,“这是万民英想让收藏此套书籍的弟子,毁‘书’灭迹。” “既是如此,那就说明这套《莲花经》不应该是真本。” “它当然不是真本。可万民英是绝对想不到,他的弟子并未遵照恩师的嘱托,以至于连同这道‘指令’一起保存了下来。究其原因,有可能是恋慕恩师手迹,抑或是没能领会恩师的真实用意,所以不敢擅自妄为。” 顾景东听到这里,慨喟万千:“要我说,在尊师重道方面还是前人知行的切实纯粹,不掺杂丝毫的忧疑与不敬。” “那是,你还记得魏有源曾经给我们讲解过的师卦吗。” “当然记得。他把师卦解释为乳汁,喻以无私哺育后人之意。” “没错。民族文化的弘扬与发展离不开情操高尚之人的薪火相传。” 顾景东有些替沈国轩感到难受:“可遗憾的是,您的心愿又一次落了空。” 沈国轩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反倒觉得《莲花易》的真本正离我越来越近。” “哦……” “你想呀,总共五套的《莲花易》,我们现在排除了三套,那接下来得到真本的概率就有50%的可能。” “问题是,下一套书籍的出现将会在什么时候?”顾景东不免心中泛起疑窦,“您有没有想过,那五套《莲花易》可能全是伪本?” “这不可能。”沈国轩信心十足地打消了顾景东的过虑,“真本肯定是被万民英送出去了,虽然我只见过三套,但它们底部拼凑卦象已然显现,是一副雷卦。也就是说,那套真本为雷重云所保存,再者,雷重云在拜师之前原为一名道徒,所以我断定,这套书籍的真本应该为某所道观所珍藏。” “全国的道观那么多,岂不成了大海捞针吗?” 沈国轩诡谲一笑:“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 第二天中午,秦硕以协助案情侦破为名对肖健进行了取保候审,并亲自将他押赴肿瘤医院。 下车前,秦硕一边打开肖健手上的镣铐,一边嘱咐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提到,让肖健无论如何要保持克制与镇定,不能影响到他妈妈汤素梅的病情。 秦硕告诉肖健,医生尽管延后了对她进行拆解纱布的时间,但届时她要是情绪激动,且长时间眼睛保持红肿或落泪的话,对她视觉神经所造成的损伤也是无法预想和估量的。通过协商,医生决定在拆解纱布之前,就让肖健进行探望,然后待汤素梅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医生再进行拆解纱布。 在进到汤素梅的病房前,秦硕又把肖健叫住,帮他整饬了一下衣领,让他做一个深呼吸,用以平复情绪。 肖健的眼眶微微红润,抿嘴点了点头。 秦硕转身嘱咐同行的两名警员在病房外守候,方轻推开汤素梅病房的门。 此时,汤素梅正斜靠在病床上,旁边除了席容玲外,还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 “妈——” 肖健疾步来到他妈妈的病床前,蹲下来一把拉住自己妈妈的手,把头扎进她的手臂里。 汤素梅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肖健的头发,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回应道:“健儿,让你受苦啦。” 肖健没有作答,而是落泪摇了摇头。 “谢谢您呀,秦队长。” 汤素梅知道儿子肖健能在这个环节出现在自己面前,秦硕大队长为此肯定作过一番努力。 因为汤素梅还未拆除纱布,所以秦硕必须安慰好她:“汤大姐,你儿子肖健走的是提讯的程序,前后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说完,秦硕对席容玲,以及医生和护士使过眼色,继续对汤素梅说道:“我们在外面等,你们娘儿俩好好唠唠。” 汤素梅对她儿子说道:“健儿,快替我谢谢秦队长。” 肖健听了站起身,对着秦硕毕恭毕敬地深鞠了一躬。 约摸半个小时左右,肖健眼睛红红地从病房出来,他索然地对秦硕说:“我妈让我回去。” “不是说好了,要等她拆过纱布再走吗?” “我妈说,既然我犯了事,那就得接受惩罚。而她因为没有管教好我,也要随我一同接受惩罚。她说让我提前离开,就算对她的一种责罚。” “你妈说得很对。希望你在服刑期间好好地表现,争取能早日出来。”秦硕又宽慰他说,“你放心,我已经跟你们社区的王主任协商好了,你妈这里社区会安排人手过来帮忙照料的。” 肖健泪如泉涌,“扑通”一声,朝秦硕双膝一跪,欲行叩拜礼。 秦硕一看,这可使不得,连忙近前将他搀起。 秦硕让随同过来的那两名刑警将肖健押解回去,自己与席容玲转身进了病房。 秦硕问汤素梅:“我们是等医生过来拆解掉纱布再谈呢,还是现在就开始。” “现在就开始吧。”汤素梅显得很坦然,“正如我不想看到健儿一样,我也不想在复明的第一眼就见到你们。你们公安人员的身上煞气太重,让我感到一股的压抑。” “好吧。” 秦硕示意席容玲作好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