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然不信:“怎么可能?” 将东西遗落在患者胸腔内是最低级的错误,几乎最新的实习生都不会犯,关渡不信这样的错误会发生在关穆州身上。 “是不是副主刀缝的伤口?是他们不小心把钉子遗落在里边了?” 关穆州扯唇,淡漠而无奈:“缝胸的时候也的确是我缝的,我没有看到遗落在里边的东西。” 关渡看着他陈述,心里慢慢填满了担心:“那怎么办。” “重新开胸取钉。” 他给出结论,接着将目光转向她,看得出,这件事似乎是他最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手术是绝对自信的,除非自己在手术台上心不在焉…… 不过,那也只有那一次,关渡磕了腿,他走神后和护士多说了几句话导致病人失血,但那根本不是大问题,不像这次。 “重新开胸的话,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就是令人担心的地方。”关穆州眉间的不快加深。 关渡伸手握住关穆州的手,他看着她,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道:“开胸是大手术,特别是面对面临年纪大的患者,来第二次我可以确保手术更精准,他身体却不一定承受的了。” 关渡看着他,心中漫过了一点儿心疼。 他很少把烦恼倾倒给她,其实她知道他也没什么人可倾诉,回国的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曾经恨他对她冷漠,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从不主动与人靠近。 车里静谧,外边因为夜深了,也不闹,关渡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关穆州,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眉,被他按住手,她说:“你弄的我都想转行了。” 关穆州问:“怎么?做医生?” 关渡说:“嗯。” 他又问:“那就来我这儿。” 关渡诧异:“专业不对口的话,可以进你们医院吗?” 关穆州说:“不可以。” 她问:“那怎么去你那儿。” 他眸中一丝挑逗:“跟我打好关系,让你走后门。” 关渡哑言,怎么平时看不出他这么不正经。 不过,不是玩笑话,她装作无辜的眨了两下眼:“那我要是出什么问题了,惹病人不开心了,跟病人发生矛盾了,岂不是都会怪在你身上?”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为什么?” 关穆州话说的理所当然:“你用不着去一线,顶多让你进我办公室工作。” 关渡有些无语,手指划拉着他的手:“你不是有助理了吗。” 却听到他说:“秦七负责工作,你负责帮我煮煮帮我咖啡,泡个茶,或者没事进办公室听我训训话之类的。” 越问下去,越能感受到一种……不正经感,关渡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心中不爽:“那你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能胜任,想着拉我伺候,没门。” 车上的气氛因为这些话莫名的轻松起来,关穆州笑了几声,发动车子。 夜幕了,他车行一段距离后,关渡看着外边的景色,又道:“不过,让我当一个主任副主任的闲置挂着倒是可以。” “胃口不小。” 她一脸得意:“那是。” 关穆州一手仍然跟她牵着,其实是关渡不放,不过他车技不错,晚上这条路车也不多,他便由着她去了。 她手冰凉的,他牵着许久都没有捂热,脑子里会想着李汝因的那些话,其实,他现在有机会去开这个口,但他却不想,如果可以担。 可是关渡未尝没发现,她只觉得他有心事,不说便罢了,她偶尔也想逃避一些事情,例如,不想再介入秦家的事,但良心却不允许她如此做。 回家后,依旧是她先洗澡,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睡裙出来的时候,关穆州将她打量了了一番,说:“新买的?” 她问:“好看吗?” 伸手拉住她,将她拉入怀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用下巴抵着她额头,低声道:“好看。” 气息直接进了她耳朵,吹的她耳畔痒痒的。 他手上拿着本书,是跟医学相关的,书上边有他的笔记,字迹十分好看,关渡平日是不爱看这些的,但现在睡在他怀里,却也能看些东西进去。 可看了没多久,关渡便睡过去了,关穆州将她抱回床上后,看到桌上放着本《小王子》。 他拿起那本书,显然已经被翻烂了,似乎是关渡从洋房那儿拿来的。 他翻了几页,此时关渡翻了个身,他再抬眸时,她已经在看着他了,两人无声对视着,最终,是关渡先说话:“可别笑我幼稚。” “哪会?我小时候也看过。”他声音慵懒,在她听来倒是有些别样的磁性。 她似乎有些讶异:“真的?” 他嗯了一声,随即问她:“怎么总是假睡。” “怕你在我睡着后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半夜出门去私会某个女人什么的。”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裙子因为睡久了,向下跨着的,雪白的肌肤自然是裸露了一些,关穆州这样子可以看到她挺俏的鼻尖。 话虽然是玩笑话,可他却也听出了她知道那天自己深夜走了的事,他总觉得关渡哪里变了一点儿,大概是,一年前的关渡如果知道他半夜走掉,一定不会容着他走掉,而是会当场戳穿他,闹着让他留下吧。 因为手里拿着这本书,关渡在她心中莫名有了形象,移开视线:“别这样看着我。” 关渡笑了笑,将衣服往上拉了拉:“如果我是小王子里面的一个角色,你觉得我是谁。” 他不假思索:“玫瑰。” 关渡说:“那你就是王子了。” 屋子里很寂静,月光洒过来,关渡随着窗外望过去,似乎又听到了淅淅沥沥的声音,看来是又下雨了。 关渡又问:“可是王子最后离开了玫瑰,你会离开我吗?” 她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他从她的眼中仍旧读出了没有安全感,身前的男人似乎与她看向了窗外:“怎么会呢,童话总归是童话。 停顿了几秒,又道:“睡吧。” 一场稍显幼稚的对话结束于关渡的困意。 可是连童话都不会圆满的结局,现实会吗? 关渡当晚就做了这个梦,梦中她真的成了玫瑰,而醒来的时候只能记住小王子的背影,往脸上摸了摸,居然有湿润的泪花。 * 四月中旬,二模。 秦老爷子第二次手术倒是挺顺利的,关穆州没有丝毫失误,但为何第一次会有钉子遗落在那里边,估计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迷。 胸腔口好了后,秦家人也将老人送去了精神科,说的是人老了引起的小脑自然萎缩,有点儿老年痴呆的前兆了,不过是不能避免的,一切如关穆州所说,是自然规律。 关穆州很忙,因为助理秦七因为家中的原因似乎经常请假,所以关穆州平时需要自己处理一些事情,他回家同关渡说这些的时候,得出的结论是:“你高考完直接来我医院给我打杂吧。” 关渡对他吐了吐舌头:“想的美。” 可又似乎意识到什么事,又问:“做你助理一个月工资多少啊?秦七怎么总是请假,她从去年就不停请假了吧?我去医院的时候几乎都没看到过她。” 关穆州:“不知道。” “你的下属你都不关心一下吗?还是个挺漂亮的姐姐。” 关穆州说:“不管私事,只要在岗的时候有效率有就行。” 关渡看了他一眼:“我以后要是遇到你这种领导就好了,请假的时候好说话。” 关穆州轻哼:“你还是先把大学考上好了,否则连工作岗位都找不到。” 她边伸着懒腰边笑:“不是挺好?那就赖你一辈子,我还挺想看看你一边躲着你妈,一边养我的样子。” 关穆州挑眉:“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关你不住,出去给我惹事……” 关渡其实还挺开心的,在这种关头,在高考前这段时间李汝因倒是没再来找她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关穆州帮他抗下了什么,总之她自己过的倒是挺自在的。 两人几乎都是两点一线,她是学校和家,他便是医院和家。 各自忙碌却又充实着,有时候,她学习累了,会让他读故事给她听,被问想听什么故事时,关渡说小王子。 关穆州不答应:“字数太多了,不想读。” 关渡不乐意了:“一天读一点就好了,我都快记不住剧情了,一天看好多字,好累,只想听故事。” 关穆州拿出书,她还继续再掰一些她自己的理由:“小时候你也没尽到这些责任,现在怎么不能读了,就当……补偿从前?” 她一撒起娇来,关穆州多少拿她没辙,其实她知道他会答应,不过是纵容着他宠她,便想着为所欲为罢了。 关渡在学校绷着紧着,也只有在他面前能一直做那个最单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关渡。 “拿你没办法。” 次日,学校。 滨城已经开春了,关渡仍旧穿着厚厚的毛衣,看到秦飞走来时,她向他招了招手。 秦飞跑了过去,将手中的学习资料给她,关渡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过说了一句:“谢了。” “不谢,找我何事?” 关渡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爷爷近况。” 提到这件事,秦飞的脸便皱了起来,关渡心里有些凉,光是看他的脸色,便觉得没有好情况。 “怎么样?我听说手术挺成功的,你怎么那副表情啊。”关渡把语气说的很轻松,但其实心里慌张的不得了。 秦飞伸手指了指脑袋,像是在说明是精神问题,关渡张了张口,随即道:“我去看看你爷爷吧,听说她醒了,我去当面给他道个歉。” 秦飞对她这话似乎很意外,瞪大眼睛看着她。 “干嘛?你们秦家不是一直巴不得我去认错道歉吗?你们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眸中划过一丝不自然,她的确在挣扎,在逃避,从最开始的理所当然到后来的负担,最终还是决定面对。 秦飞转了转手中的表,似乎有些不那么热切:“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这个欠是不是来的晚了些。” 关渡抿了抿唇,闪过一丝回避,秦飞习惯了她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对于她现在的模样倒是有些陌生,也不希望她满怀愧疚:“你别去了,我爷爷早就不记得你是哪号人物了,他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何况是你。” “认不认识是一回事,道不道歉又是另一回事。”关渡说罢,眼里似乎多了些坚定:“走吧,带我去。” 几个月好像能翻天覆地许多事,从前他们关系还那么不对盘,可这个年纪的人,释然好像也是一瞬间的事。 秦飞看着关渡坚持,才带了头,关渡走在他身边,他还不忘交代她:“你现在反悔只有机会,我妈和我姐可能都在那儿,你被欺负了可别怪我。”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他已经转精神科了,你就算想找……你叔叔护着你,也不是同一科的。” “怎么,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没有关穆州掩护就一件事情都解决不了的人吗?” 秦飞不语。 关渡瞄了她一眼,笑了两声:“少小瞧我,之前我逃避不是因为怕,而是觉得自己没错,现在道歉也只为你爷爷的身体道歉,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秦飞耸耸肩,似乎不大在意的模样。 关渡想着秦飞的模样,其实觉得挺奇怪的,按理说,秦飞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应该和爷爷奶奶很亲才对。 但她在秦爷爷住院后几乎只看到秦晴在照顾秦爷爷,秦飞倒是很少去,也没有秦晴那副杞人忧天的模样。 但她没有多想,得出的结论便是秦飞学业忙罢了。 其实换做从前,关渡会很拒绝踏入精神科,并不是有什么歧视,总归是有些害怕的,没有相关知识,记忆中精神科翻译过来便是‘神经病’,她也和所有人一样,想象过是否走在长廊上会被病人骚扰。 其实不然,精神病人大部分人大部人时间和正常人并无异,况且秦爷爷只是有些老年痴呆,情绪不稳定,很轻的状况,倒是够不上精神病三个字。 关渡运气好,去到的时候那里并无人,那值班的护士认识秦飞,点头便让他进了房门,并交代了一声:“患者刚醒。” 秦飞点点头,于关渡来的时候关渡执意带了些水果,敲了三下门,推门而入之时,秦爷爷正在看报纸。 “他看得懂吗?”关渡忍不住小声问秦飞。 “看得懂的,并不影响这些,只是没有从前的反应速度。” 关渡点了点头,整理好表情,对秦爷爷笑着打了招呼,许久不见,秦爷爷于那时候在圆桌上精神抖擞的模样大相径庭,尽管今天精神状态不错,但关渡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多少还是难受的。 头发似乎更白了些,也不知是输入了什么药,头发掉了更多,即便关渡大声喊了一句:“爷爷好。”秦爷爷也是反应慢半拍的放下了报纸。 秦爷爷取下眼镜,视线从关渡扫到秦飞,再从秦飞扫回关渡,张了张口,似乎是笑着说了声:“来了?坐,桌上有苹果。” 秦飞小声在关渡耳边道:“他不认识人,只是看你热情,所以也同样的招待你。” 关渡有些眼酸,将手中的水果放下道:“还是吃我手上的吧,我刚买的苹果,比医院准备的更新鲜。” 秦爷爷点点头:“好,好,我来削,小姑娘,你坐,你坐。” 他说了几遍,指着凳子,关渡张了张口,并没有坐下,只是试图拿过秦爷爷手中的苹果:“还是我来洗吧,您躺着。” “我来!”秦爷爷似乎不想把手中的苹果给关渡,关渡跟他一争,他便满脸敌意的看着关渡:“我来!我来!” 一句话重复了多遍,还不断的重复,秦爷爷力气太大,关渡一踉跄,退后了两步,看着秦爷爷拿着苹果去到了洗手池,关渡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还会自己坚持拖地,或者是洗碗,有时候护工也好,我姐也好,不想让他劳累,但他就是便要做那些事,我们拿他都没办法,也只好顺着他去了。” 关渡捏了捏指尖,看着秦爷爷洗完苹果,又回到了床上,将苹果递给关渡。 她一瞬间心酸,将视线移到别处,眼眶发红,她突然有些后悔过来,如果不来,是不是心中的愧疚感就会轻一点。 关渡咬着唇,好半天,还是秦飞推了推她,她才结果那颗苹果,可刚准备拿刀开始削皮之时,门外一阵尖锐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关渡转头一看,原来是秦母,身后还有李汝因。 关渡看到李汝因,一下子站起了身,退后了一步,秦母看着关渡手上拿着刀,立马误解了,声音更是大了一个度:“你干什么!放下刀!” “您误会了,伯母……”关渡想解释,却被李汝因打岔。 “既然来了,那就趁着今天道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