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的身子陡然一个踉跄,双眼盯着她,半天都没转动一下。 良久后,他惨笑一声,往后靠在墙壁上,伸手摸了烟和打火机,就那样神情悲伤地倚靠着,满眼伤痕,满身酒气,楼道里的灯时而亮时而灭,如鬼火一般印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阴郁的哀戚来。 谢若巧不忍心看他那副模样,别开眼不看他。 宫远内心的伤痛无限扩大,他颤抖着手将烟点着,用力深吸一口,只觉得以前吸的习惯的香烟,今天格外的呛人,烟没入喉,却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他的眼睛又红了一圈,被烟呛的想吐,却又不管不顾地将烟咽下。 楼道里的灯灭下去之后,他指尖上的烟也随着他深吸一口的力量乍然一亮,亮光很浅,落在身边谢若巧的身上,也印出了她苍白的脸。 宫远就那般看着她,昏沉着嗓音问:“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谢若巧轻轻攥紧了手,抿唇说:“跟你分开以后。” 宫远嘴角勾起冷笑,跟他分开以后? 他们才分开了多久。 四十八天。 他是一天一天数过来的。 从那天在青枫别墅里把她赶走,从那天从酒店里醒来,从他知道他跟她再无可能的那天,他就一直在记着。 也就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爱上了杜晓南。 是该说她爱的太容易,还是该说她的爱太廉价。 他还没从分手的痛苦里走出来,她却已经转身爱上了别人。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不过,他不怪她,谁让是他先负的她,谁让他着了别的道,谁让他无能,谁让他没那本事守护住他们的爱情。 这一切都应该怪他。 宫远的眼眶又浮上一层红,他努力地用烟来排泄心中的疼痛,可似乎抽烟也没用,只觉得越抽心越疼,他将烟掐灭,走过去搂住谢若巧。 谢若巧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宫远低头看她,眼泪莫名在眼眶打转,他却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只哑着嗓音说:“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谢若巧轻声说:“开心。” 宫远嘴角扯出一道苦笑的痕迹,却是很欣慰地开口:“你开心就好。” 他用力闭上眼睛,含着泪吻了一下她的发丝,低声说:“我不怪你,是我先对不起你的,虽然我是被人算计的,可也变相的证明我确实很无能,如果我精明一些,我就不会被算计,如果我有本事一些,我就不会被迫和你分开,你说的对,我真的一无是处,我比不上他,比不上他优秀,比不上他的魄力和能耐,你爱上他,也是情理之中,只要你开心,巧巧,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能忍受。”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谢若巧也闭上眼,心中扯着痛,点头说:“当然能,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最好的朋友。 明明他们可以成为最亲密的恋人,最牢不可分的夫妻。 宫远苦笑着松开她,伸手理了一下她的发丝,隐忍着情绪说:“嗯,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你希望我对偃诗涵好,我就对她好。” 他定定地深深地望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等他进了电梯离开,谢若巧仿佛被人抽尽了力气,抱着身子蹲了下去。 她知道她有些残忍,而她最不想拿残忍对待的人就是宫远,可如今,她却亲手将残忍的刀子捅向了他。 谢若巧抱紧自己,蹲在那里没动。 站在一门之隔屋里的梅姨将外面的声音和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一开始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是谁,跟谢若巧什么关系,这一墙脚听下来,什么都明白了。 她听到了那个男人离开的声音,却没听到谢若巧进来的声音。 她担心谢若巧,就悄悄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往外面看。 灰灰已经被她踢走了,此刻门口静悄悄的,她透过门缝看到了蹲在黑暗楼道里的谢若巧。 想到刚刚的对话,她没上前,思虑半秒,还是轻轻将门合上。 轻叹一口气,她回到卧室,摸出手机,给杜晓南打了一个电话。 杜晓南沉默地听着她的汇报,一张英俊绝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拢起一抹骇人的幽深。 等梅姨汇报完,他沉声问:“巧巧呢?” 梅姨说:“还在门口蹲着呢。” 杜晓南说:“你去睡觉吧。” 梅姨皱眉问:“不管她了吗?” 杜晓南低沉道:“很晚了,你去睡。” 梅姨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不再说,也不再出去,等杜晓南挂了电话,她便关了灯,躺在床上。 谢若巧在门口蹲了很久,直到身体麻木了,这才扶着墙壁缓慢站起身,然后敲门。 梅姨立马起床开门。 谢若巧不看她,只脸色苍白地走进屋,直直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梅姨顿了顿,关上门,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谢若巧一开始没睡着,只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然后又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搂到了怀里。 一股温暖和熟悉的气息袭来,她挣扎着想醒,却又陷入更大的困意里。 杜晓南也很困,早上刚走,连夜又回来,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那股子睡意又消失于无。 她对宫远说,她爱他。 虽然杜晓南知道,那是她故意说给宫远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就是激动不已。 没有亲耳听到,还真是可惜。 杜晓南搂紧谢若巧,关了灯,又调了闹钟,也睡了。 第二天谢若巧醒来,已将近晌午,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醒了醒意识,然后往旁边去看。 旁边什么都没有,可她似乎觉得,昨晚她的旁边睡了人。 她撑着手臂起身,洗漱换衣服,再出来。 梅姨已经在做饭了。 谢若巧在客厅和阳台找一圈,没找到什么人,就走进厨房,问梅姨:“昨晚杜晓南回来了吗?” 梅姨忙着自己手上的动作没停,扭头看了她一眼,摇头说:“没有。” 谢若巧心想,没有吗,可她就是觉得杜晓南回来了。 她转身去拿手机,打给杜晓南,刚接听她就问:“你在哪儿?” 杜晓南说:“瑞城。” 谢若巧挑眉:“你昨晚是不是回来过。” 杜晓南没隐瞒,嗯了一声:“梅姨说你昨晚心情不好,我就回去陪你了,但上午还有事儿,我又过来了,等我把事情处理了,下午三点我会赶回去,晚上陪你。” 谢若巧嘴角抽了抽:“回来还走吗?” 杜晓南说:“我在巡查分公司,事情没结束,我还是要来的。” 谢若巧说:“那你别回来了,这么跑不累吗?” 杜晓南说:“不累,你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我还要忙,不跟你说了,好好吃饭,心情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回来陪你。” 谢若巧不知道说什么,也还没说什么,杜晓南就将电话挂了。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女人被男人这么哄着宠着,就算装腔作势要矫情一番,内心里也是高兴的,而这一高兴,昨晚因为宫远而产生的悲伤情绪也散了。 她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谢若巧打起精神,给姜环打了个电话,约时间去看偃诗涵。 姜环平时要上班,因为南山项目的原因,几乎每周都加班,不到周末没时间,故而两个人约了这个周的周六。 约好时间,谢若巧就进了书房。 等梅姨做好午饭,她又出去,跟梅姨一起先喂珍珠和灰灰,这才两个人共用午饭。 吃完饭,谢若巧又钻进了书房。 宫远昨天晚上从谢若巧的住处离开后直接回了医院,推开偃诗涵病房的门,站了半天,这才慢腾腾的走进去。 病房里的灯已经关了,偃诗涵也已经睡着,病房里没有人,安静的有些令人窒息。 宫远轻挪了一把椅子,摆在床边,又整个人坐下去,就那样看着病床上哭过痛过又一脸苍白的偃诗涵。 四周漆黑,他其实瞧不见她的脸,但他就是知道她的脸是悲伤的,也是惨白的。 宫远又想抽烟,但最终克制住,没有抽。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僵尸一般,眼睛也没闭,似乎也没困意,一直坐到天亮。 护士推开门进来,猛一看到他,还吓了一大跳,发出不小的声响后,宫远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抬了抬头,朝护士看去。 护士看着他眸底的青色一片,眼眶赤红赤红的,忍不住感叹道:“你是守了你的妻子一夜吗?” 她走进来,其实也不是来做检查,这么早,还不到检查的时候,她只是例行来看看病房里的病人,见偃诗涵原本在睡着,这会儿也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吵醒你了吗?” 偃诗涵的眼睛落在宫远身上,虚弱道:“没有。” 护士上前问了她一些情况,见她没什么大的症状,也没哪里疼,便宽慰道:“虽然孩子没了,但你还年轻,身体也好着呢,不怕以后没有孩子,你老公昨晚守了你一夜,可见对你有多上心,你也不要一直悲伤,老是伤心,对身体可不好。” 护士只是护士,她并不知道偃诗涵的孩子是如何没的,但她亲眼看到宫远伺候是坐在偃诗涵床头坐了一夜,故而认为他二人夫妻感情很好。 之所以悲伤,那是因为失去孩子的原因。 是呀,任何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都会悲伤的。 护士说完,还要去别的病房,就没再停留。 等护士离开,门关上,偃诗涵的视线依旧落在宫远身上。 看到他眸底明显的熬了一夜的黑眼圈,还有他赤红赤红的眼眶,她平静地问:“你昨晚一夜没睡?” 宫远没回答,只问她:“饿了没有?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偃诗涵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宫远皱眉,虽然昨晚巧巧说了,那晚设计他的人是杜晓南,跟偃诗涵没关系,可他心底对于跟偃诗涵同床过的事情还是膈应的慌。 毕竟那个时候,他一心一意想娶谢若巧。 他可以不把责任推在偃诗涵身上,可让他现在就接纳她,他也委实做不到。 他失恋了,昨晚又深受残酷真相的打击,巧巧的那句爱上了杜晓南几乎能要了他的命,他现在也很想找个人倾诉,他实在没心情安慰人,也没心情照顾人。 他有些不耐烦,可想到他答应了巧巧,要好好照顾偃诗涵,又想到偃诗涵小产是自己害的,他又按捺住心底的不耐,好脾气地回道:“是没睡。” 偃诗涵不会自我多情地认为他没睡觉是担心她,在他眼里,她是生是死可能都跟他没关系。 要说因为孩子,他心存愧疚,那倒是有的。 但也不至于让他一夜睡不着。 偃诗涵猜不到他为什么一夜不睡,可看到他满脸疲惫又两眼血红丝,心底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开口说:“你先去睡一会儿,早餐梅姨会送,我这会儿也不太饿。” 宫远也不是非要给她买早餐,只是想找点儿事情做,听她说梅姨会送早餐,他也不自告奋勇了,起身拿了一个杯子,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那你喝点儿水。” 他这么殷勤,简直让偃诗涵受宠若惊。 偃诗涵看着他,眸底有难以扼制的欣喜,但很快她就垂下了眼,掩饰掉了眼内所有的情绪。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宫远立马给她调整了一下病床,又拿了靠枕放在她的后背。 等她靠稳当,他要离开,却被偃诗涵抓住了衣领。 宫远穿的还是昨天参加偃局宴会时的西装,外套没有脱,可此刻也没有扣,就那样敞着,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只有领带被解开了,衬衫松掉了两颗纽扣。 偃诗涵的手抓在宫远胸前的白色衬衫上面。 宫远低头,看一眼她的手。 其实偃诗涵长的也很漂亮,那双手纤细修长,又白皙如玉,此刻抓着他的白色衬衫,几乎与白色衬衫融入了一体,隐约可见粉嫩的指甲壳。 宫远又抬头,看着偃诗涵。 偃诗涵也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苍白之外的神色。 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宫远看不懂。 他正蹙眉,腰忽然又被搂住,原本偃诗涵手指抓着的地方,靠过来一个脑袋。 偃诗涵抱着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不等他反怒或是推开,偃诗涵已经开口说了话,她低声道:“就让我抱一会儿。” 宫远原本要推开她的手停住,身子僵硬地持在半空。 他不是坐的姿势,也不是站的姿势,而是维持着不坐不站,半弯腰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可此刻他却没动。 他没伸手抱偃诗涵,却也没推她,默许的意思让偃诗涵几乎想落泪。 她想,她是不是又近了他一步? 他其实也不是太残忍的人。 他也会对她好。 只是因为他心有芥蒂,才会对她那般冷漠。 偃诗涵见宫远没推开她,环着他腰的手又加大了力道,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衬衫里面,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梅姨和宫栎一前一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宫远半弯腰站在病床前,偃诗涵抱着他,两个人是从未有过的亲昵。 亲昵? 宫栎淡淡的想,这个词用在宫远和偃诗涵身上,还真是讽刺。 可眼前所见,又是真的。 听到了开门声,宫远扭头看了过去。 看到宫栎和梅姨,他立马伸手,推开了偃诗涵,脸色不好地坐回了椅子里。 刚坐稳,又站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整个人面对着窗外,以此来掩饰满身的尴尬和不爽。 他刚怎么就会默许偃诗涵抱他了呢。 他摸了烟,想到外面去抽,宫栎却喊住了他。 他扭头往宫栎看去,宫栎说:“一大早上不要抽烟,过来吃些饭,梅姨做的早餐是两份的。” 宫栎前天晚上见了谢若巧,希望谢若巧能开解宫远。 这过去了一天,宫栎并不清楚谢若巧有没有见过宫远,而现在的宫远,是不是还在怪他。 他没敢问谢若巧,因为不想给她增加负担,可看刚刚宫远对偃诗涵的态度,宫栎猜测,谢若巧已经见过宫远了,而宫远,也知道了那天晚上算计他的人并不是他和偃诗涵,而是杜晓南。 被自己的亲弟弟憎恨,排挤,甚至是拿最尖锐的陌生人态度对待,宫栎比宫远还要痛苦。 他是最想打破现在僵局的人,故而,不给宫远退缩的机会,上前去拉他。 宫远薄唇动了动,身子僵了半秒,还是任由他拉着,坐到了沙发里。 梅姨摆了一份早餐过来,又去伺候偃诗涵。 宫栎坐在宫远对面,一双眼也染上了微红,宫远没排斥他了,也没再对他恶言相向,他如何不高兴呢,他很高兴,高兴的都想哭。 宫栎指着那一份早餐:“快吃吧。” 见宫远满脸疲惫,眼下全是黑影,还有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眉头微拧,冲他问:“昨晚没睡觉吗?” 宫远拿起筷子,低头吃早餐,虽然没应宫栎的话,却还是点了一下头。 宫栎说:“那你今天休息,暂时不要去公司了,也好好陪陪诗涵,如果医院住的不舒服,就回家休养。” 宫远还是不说话,可他也没拒绝。 宫栎坐在那里,看着他吃早餐,等他吃完早餐,他这才去慰问偃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