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的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陶杰《杀鹌鹑的少女》 从未想到,再次遇见叶嘉杨,会是以这样出场方式。 窗外的夜幕降临,夏梦逐渐恢复了意识。 输液管里的一点一滴,慢得像一口破旧的钟,四周的陈设都洁白得没有感情。 这里是医院的住院病房。 怎么回事?睡了多久?难道现在不是在飞机上? 对,原本是在机场的。 作为一个百万级视频账号博主,夏梦昨天晚上刚刚谈好了一个珠宝品牌的线下活动,佣金给得很慷慨。就冲着那厚厚一大摞票子,夏梦毫不犹豫地订下了今天最早一班飞机。 人生匆忙,图个碎银几两。 T3航站楼里,行李箱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构成了空间里的背景音。 清晨六点,红眼航班,所以今天的穿搭主题就是——懒。 复杂的妆容步骤就不必了,头发松散地在脑后抓了个丸子,休闲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 效率至上,一切从简。 夏梦麻利地托运了行李,过了安检,捏着登机牌往登机口奔去。 不知是早班机让人疲乏,还是候机室的皮椅太过松软,坐在大门紧锁的登机口前,夏梦只觉得今天的眼皮是格外的沉重。 渐渐地,视线里的人物开始变得抽象,耳畔的一切都正在远去。肉体虚弱得像一张白纸,灵魂擅自飘了起来。 啊,真的好困。 然后,就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空间里响起那个程式化的女声: “乘坐CZ3549次航班,去往广州白云机场的夏梦,夏梦女士,您乘坐的航班正在登机,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即前往H60,H60号登机口登机。” 是航站楼的广播,正在循环播报,催促登机。 在叫我吗? 浮沉的睡意中,夏梦努力睁开眼,而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久违的面孔。 叶嘉杨? …… 四目相对,空气变得好安静。 该怎样反应,打个招呼?夏梦试着抬手,却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对方禁锢在怀里。 “不要动。”眼前的面孔神情凝肃。 “……正在登机了。” “你现在不能登机。” “?可是行李已经……”,一时间夏梦恍惚呆滞。 “先不要管你的遗产。”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 …… ?就已经是遗产了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还来不及想清楚怎么回事,又一阵强烈的眩晕袭卷而来,夏梦只感觉眼前人影散乱,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现在是在做梦吗? 有他出现,应该是的。 那就不要负隅顽抗了,夏梦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睡,听话。” “别害怕。”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那样的清晰镇静,给人一种没有理由的安心。 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在候机大厅,又好像是在一个颠簸的狭小空间,只记得自己不断在昏睡与被叫醒之间往复。 肩膀全程都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自己就那样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前。 眼前晃动的是一道凌厉的下颌线和一颗尖锐的喉结,隔着衬衫布料可以感受到他肤表的温热,还有那沉稳笃定的心跳。 和自己那匹奔腾的小鹿截然不同。 也曾想从这个略显窘迫的姿势挣脱出来,但四肢早已经逃离了大脑支配,绵软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那索性就这样靠着好了…… 等到彻彻底底清醒过来,就是在这间白色的住院病房里了。 窗外的天空已悄然染上墨色,写字楼外的广告牌流光溢彩。奔涌的车流,绽放的华灯,上海滩那特有的都市繁荣将人彻底拉回现实。 所以白天在机场的…… 上帝啊,你真是一个合格的编剧,让命运安排了一场如此别致的重逢。 夏梦坐起身,靠在枕头上动了几下,除了手背上的埋置的那根静脉吊针,似乎没感到什么异常。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万家灯火的时间,他应该不会出现了吧,也就是说应该不会再“巧合”地碰面…… 那就————逃跑吧!!! 一股邪念瞬间充斥了夏梦的大脑,接下来的动作已经由不得思考,拔掉针头,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穿好鞋子,就那样狼狈地夺门而出。 她仓皇地逃向电梯,却在转角处被人钳住了手臂。 “这位病人,你要去哪里?” ! 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身上,只把人看得小下去一圈。 “……我……”声音在喉咙深处揉成一团,没有人能听得清楚。 那人并未多言,就只站在那里,审视的目光从上至下掠过,最后落在了夏梦半趿的鞋子上。 “我还有一个手术,先回病房等我。” 他的语调平静,眸似深潭。 然后转身,未做停顿,只留下一个背影。 再然后,那个背影拾级而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