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给秦东压担子,梁永生其实还是有顾虑的。 看着陈世法一脸警惕与不满地离去,王从军笑道,“秦东是老陈的爱将,一下子把他从啤酒厂调离,老陈肯定舍不得,”他又拿起桌上的文件,“还有,秦东现在只是一个科长,连厂领导都不是,接手那一摊……” 梁永生明白王从军的担心,秦东只是个科长,也没有干过厂领导,甚至连厂里的副职也不是,并且还是这两年火速提拔到科长岗位上的。 “我记得,过了年,他也才十九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掌握一个科可以,可是要掌握一个厂,王从军表示怀疑,还是一个三百多人的濒临倒闭的工厂。 “年龄不是问题,”梁永生也亮明自己的态度,“戏文里不是唱的好吗,安安七岁在绿林,周瑜九岁去带兵。甘罗十二为丞相,解缙十四入朝门。秦东是大学生,又有工厂的经历,按现在的干部使用方式,三年内提拔成一个厂的副厂长、厂长都不是问题……” 两人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起为,梁永生接起电话,电话是市里的一位副市长打来的,梁永生笑着应对着,看王从军作势要走,他挥挥手让他留下。 “胡市长的电话,”放下电话,梁永生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你猜猜所为何事。” 王从军立马笑了,这位副市长分管糖业烟酒公司,“是不是烟酒公司服软了?” 梁永生笑着端起茶杯,“何止服软?他们要亲自登门参观学习。” 参观——学习? 中国人的词语总是这么韵味十足。 当天下午,市烟酒公司尹总经理一行在区长梁永生、工业局局长王从军的陪同下来到嵘崖啤酒厂,区烟酒公司经理等一班人马同往。 彩旗猎猎,红旗招展。 嵘崖啤酒厂厂里的大喇叭在寒风中发出最强音: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梁永生笑着挥手礼让着尹总经理一行,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陈世法,这是在示威哪!现在这个世界确实变了样,不再是烟酒公司包打天下了! 看着最有力量的一群人等候在办公楼前,梁永生笑着介绍道,“陈世法,老陈,也是厂里的厂长……” 尹总经理迅速握住陈世法干瘦的手,“都是一家人,不想到今天才见!”他的热情让陈世法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以前确实是一家人,但现在分道扬镳了,以前你们是老子,我们是儿子,现在我们是老子,你们是儿子! 梁永生依次介绍着厂里的一班领导,末了,他一招手,秦东看看他,梁永生笑着点点头,秦东马上笑着走上前来。 “秦东,我们的成人高考状元,现在是厂里的销售科长。”来之前,尹总经理先到了梁永生办公室,在梁永生办公室,他点名指姓想见一下这个小伙子,这个把烟酒公司逼得无路可退的小伙子。 所谓无路可退,其实压力没有来自于秦东,而是来自于省里,明年,从上级的各种文件来看,都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省里担心其他厂也学着嵘啤的样子“揭竿而起”,所以能“招安”最好。 “小伙子很年轻嘛,”尹总经理笑着握住秦东的手,顺势看了一眼区烟酒公司经理,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平时一个一个吹牛打屁可以,真到了关键时候都不顶用。 领导脸上笑着,心里骂着,区烟酒公司经理就越发记恨给自己招来麻烦的人,那个鼻子和嘴唇总愿意挤到一块的孙葵荣,好吧,让他挤吧,挤吧…… “以前有点小误会,说开了,讲开了,大家还是一家人,糖业烟酒公司,就是给你们服务的嘛,”尹经理坐在厂里的小会议室里谈笑风生,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揭破这一个多月来的大战,“嵘啤今后啊还得交给烟酒公司代售。” 这就说到重点了。 梁永生端起茶杯,王从军就看向窗外,两人都是好人,恶人还得交给这个戴着一幅茶色眼镜、干瘦干瘦的陈世法。 陈世法也不避讳,“尹经理,嵘啤可以重新进入烟酒公司销售,但是我们的渠道不能丢……另外,我们要百分之九十的自销权。” 这就是今天前来参观学习的重点,你一家区里的啤酒厂,搁以前敢要百分之九十的自销权,烟酒公司声都不会吭一声,直接会把你狠狠地碾死。 可是现在,势易时移,主动权在这家区里的啤酒厂手里! 尹经理干笑一声,“这个,后面你们谈,”他一指区烟酒公司经理,“但是我现在当着梁区长的面儿,可以给你们承诺,今后,烟酒公司要优先销售你们的啤酒,柜台摆放要在最显眼的位置,夏天有多少我们销多少,冬天也一样,有多少我们同样销多少,你们往烟酒公司交的代销金可以再商议……” 哦,这些条件都是以前想提不敢提的,周凤和笑着看看坐在最远的秦东,这都是打出来的脸面啊! …… 烟酒公司一班人到底没有在嵘啤吃饭,当上了车,尹经理就拉下了脸,“今天我来给你们擦屁股,我的脸都让人踩地上了,你,”他也不称呼名字了,气呼呼指着区烟酒公司经理骂道,“百分之八十的自销权,搞不到百分之八十,明年我就换人……” 区烟酒公司经理被骂得脸色铁青,回到区烟酒公司,他直接把孙葵荣叫了进来,“你,”他也不称呼名字,“不要干销售科长了!” “那我到哪?”孙葵荣一愣,鼻子不由自主与嘴唇同时抽动起来。 “到传达室,看门去吧。” …… 很快,区烟酒公司传达室里,孙葵荣戴着一幅蓝色的套袖就上岗了。 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碳的人少,落魄时看不起你甚至踩你一脚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孙传达员,这么快就上班了?” “葵荣,别说,你坐在这里还真象那么回事!” “哟,这不是孙科长吗,怎么跑到传达室里来了?” …… 单位和下面联系的各厂的领导见到孙葵荣,以前这个能卡住他们脖子的人,一次两次还保持着以往的尊重,可是时间一长,话里的味道就变了,讽刺、嘲笑,甚至谩骂了…… 终于,1987年的最后一天,孙葵荣辞职了,离开了这个铁饭碗的单位,他的离开就象一粒小石子丢进了啤酒的江湖,仅泛起几圈涟漪,仅作为几天谈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