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用的到底是坡泥还是湖泥,我确实没法儿具体明辨;但不是黄河胶泥,还是能确定的。”余耀点道。 “我明白了!”老周接口道,“这方澄泥砚,用的是苏州附近、或者说江南一带的泥,是顾二娘就地选材!” “其实澄泥砚和紫砂壶,还是有点儿共性的。”余耀想了想,“紫砂壶算是陶器,澄泥砚之品比紫砂要更加细腻,不过也比不了瓷土,算是介于陶器和瓷器中间吧。” 老周点了点头,但仍然有些犹疑,“不过,顾二娘,澄泥砚······” “有史料说顾二娘‘非端溪老坑佳石不奏刀’,又说她‘生平所制砚不及百方’。但关于她的史料本来就参差不齐,而且野史居多。”余耀解释道,“我也看过一本野史笔记,说顾二娘不仅做过澄泥砚,而且还因为澄泥砚容易塑形,特地做过笸箩形、蘑菇形、蔬菜形的!” “你这么说,那就全凭眼力了,只能从断代和工艺上结合判定。”老周应道。 “这方蘑菇形澄泥砚的年份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工艺。我觉得,已经足以称之为高手精品了!” 老周拍了拍方向盘,“你再具体说说!” “你看啊,且不说澄泥砚的本身质地和工艺,就说这雕刻,和石材制砚不同,下刀的时候,要考虑到烧成之后的变化····· ·”余耀对老周还是比较有耐心的,详细给解释了一番。 所谓澄泥,意思是就是澄洗过的细泥,烧制工艺也很讲究,所以出来的砚台很细滑,同时贮墨不易枯,天寒不易冰。当然了,肯定有高下之分。但凡涉及工艺的东西,往往是上品难求。 到了格古斋,基本上也说完了,老周在店里又详细欣赏了一番。 不喜欢砚台的可能不太了解,这顾二娘在清代的制砚史上,真可谓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别看史料不多,但是名头却大。 清代书画家黄任,也是有名的嗜砚如痴的收藏家,他罢官归乡时,曾经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十方古砚,而且将收藏之所命名为“十砚轩”,自称“十砚老人”。 他在砚台方面的眼力够可以了,就连他,对顾二娘也是倍加推崇。他曾经不远千里,拿着一块上好的砚石料赶到苏州,请顾二娘制砚。这件事儿,有一首黄任写的诗佐证:一寸干将切紫泥,专诸门巷日初西。如何轧轧鸣机手,割遍端州十里溪。 顾二娘去世后,黄任也写过悼念的诗。顾二娘的传世之砚,故宫博物院也有收藏。 老周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余耀在一旁半开玩笑道,“我说,你这说好了是给我的鉴定费啊,不会后悔了吧?” “我能是那种人吗?我又不是没得好东西。”老周说着,放下了砚台,摆好了灵璧供石和底托。 “这‘嫦娥奔月’,还真让你捡着了!”余耀道,“这是明代的东西!” “啊?”老周不由有些惊讶,“你说这底托是清末民初的,我是真信了!所以,以为这供石,也就是清代的!” “这底托我没说谎。这供石嘛,我说最晚到清三代,也没说谎!” 老周递给余耀一支烟,“也就是说,是明代的供石,有人在清末明初重新给配的底托?” “没错!”余耀应道,“你看这方供石的质感和包浆,少了三四百年绝对出不来,到明代是问题不大的。” 老周笑道,“那不算底托,我也赚不少啊!” “带底托你赚得就更多了!”余耀伸手点了点,“刚才说了顾二娘的澄泥砚,现在该说说朱子常的黄杨木雕了!” “朱子常?”老周一脸惊喜,转而轻抚额头,“原来,这个‘常’字,不是姓氏啊!” “这个老施,你说他不细心吧,他能发现花中隐刻的‘常’字;你说他细心吧,他也是,漏了另一朵花里的‘子’字!” 余耀说罢,指了指左上侧的一朵花。这里面,果然刻了一个“子”字。 不过,“子”字笔画比较少,又是小篆,特别像花蕊中的纹路。 “嗐!他咋没发现呢?” “你还盼着他发现啊?” “当然不是。”老周砸了咂嘴,“不过,他还真不一定知道朱子常,就连我,也不过是粗略知道是个黄杨木雕刻名家。” 朱子常,名正伦,字子常,清末生人,民国去世,浙省永嘉人,黄杨木雕刻的一代名家。 因为在黄杨木雕方面技艺高超,他还有个很牛逼的雅号:伦仙。 其实旧时的手艺人是很苦的,成名成家的毕竟是极少数,大部分工匠往往是劳劳碌碌一辈子,也未必能有什么名利。朱子常早年也是如此,出生在一个贫穷的画匠家庭,幼年丧父,九岁就跟着大舅学雕塑的手艺了。 不过朱子常后来成名了,日子自然就不拮据了。这个人晚年染上了抽鸦片的毛病,但对于自己的雕刻艺术品,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不满意的不管是送是卖,都不会出手。 而且朱子常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当地伪警局长想让他雕刻,他断然拒绝,两次被下了狱,依然就是不给雕。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大行,又是抽鸦片又是入狱的,不久后就去世了。 如今,朱子常的传世的黄杨木雕作品,精品之作多了不敢说,几十万肯定是有人愿意掏这个钱的。 “这个底托,不是人物雕刻件,所以价值上得打个折扣。”余耀进一步解释道,“不过,这个底托,不能单独看一个黄杨木雕刻作品本身。” 老周听了,微微一愣,转而便明白了,“是啊,这是一套!年份不同,算是后来配的,但嫦娥奔月,加上桂树底托,月桂呼应,甚好甚好!” “关键还在底托也有年份。”余耀点点头,“古人仿古人有精品,这百年前配的底托,也能算古人配古人了。所以,这一套的价值,肯定要比单独一块明代灵璧供石、单独一件朱子常的黄杨木雕的底托加起来的价值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