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归于沉静。　　海潮随着娜吉安的湮灭而褪去，露出城镇的残骸。迷雾散尽，一道天光透过云雾穿下，放晴了。　　尤格希雅喃喃道：“结束了。”　　洛恩又回到医院的天台，瘫软跪倒在地。他痛苦地双手抱头，浑身甲片渐渐被皮肤吸收，最终消失不见，赤裸的上身瘦骨嶙峋。　　洛恩浑身止不住发抖，好像在崩溃的边缘。他有些语无伦次，不断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闭嘴！闭嘴！闭嘴！”他又发疯般怒吼，用力锤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要让谁安静下来一样，但四下并没有人说话。　　尤格希雅看着他，默默俯下身去，一手搭在洛恩肩上，尝试安抚：“不是你，不是你。是邪神干的。”　　这番话似乎有些效果，洛恩混乱的呢喃声渐渐变小。尤格希雅继续轻声安抚：“娜吉安被杀死了，结束了。”　　洛恩沉重地呼吸着，不再说话。尤格希雅不知道他脑袋里的声音说了什么，但那些话语必定让他感到无比痛苦。和古神意志融合，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能保持神志已经是奇迹。　　尤格希雅见他稍微稳定一些了，便站起来，靠在栏杆边，俯瞰这一片被摧残的城镇。除了毁坏的房屋，基本就没有留下什么了，人们和魔物都被退潮带走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紧闭的唇后，开始用力咬紧牙关，最后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眼眶发烫，悲愤之下，双手将铁栏杆捏得变形。　　但直到百夫长和罗德等人都赶过来了，她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如果说悲伤和愤怒有用的话，人们也不必为了一丝希望而苦苦坚持。　　希娜率先跑进医院，最关心的并不是她在三楼的实验成果。她闯入一楼的加护病房，除了破碎的玻璃窗，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那个男人连同病床都一起被海潮带走了。　　这一瞬间，她感觉心都被掏空了，就那么怔怔地站在病房中，目光空洞。　　医院里的伤员无人幸存。阳光落在走道间，遍地都是玻璃碎渣和浮肿的尸体。百夫长和罗德冲上天台，见尤格希雅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艾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海水的冰冷让她瑟瑟发抖。她从背后抱着洛恩，脸颊贴着他的耳朵，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安抚。　　罗德站在一旁，目光十分复杂：“洛恩……格林。”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洛恩怔怔侧过头来，眼中浑浊无光。这是第一次见面，罗德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少年，莫名感到恐惧和排斥。　　先前目睹的一切，让他想到怪物这个词，而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碍于尤格希雅等人在场，并且出于骑士礼节，罗德只是僵硬点头。　　“你是……”洛恩问。　　“罗德·尤里卡。”罗德无声地吸了口气，“独角狮家族的骑士，王族守护者。”　　洛恩又把头偏了过去，不说话。沉默几秒后，他的低声话语如同责问般响起：“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罗德本来就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这番话算是彻底引燃了他排斥异类的心火。但罗德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眼帘微垂，回答：“为了搜集物资，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两人都不再说话。尤格希雅揉了揉眼睛，走上前轻拍罗德肩膀：“回来了就好。”　　众人看着疮痍遍布的白帆镇，心中都升起绝望。原本说好等罗德小队回归后，就踏上返回王都的征途，现在看来，计划也许永远都无法继续了。　　百夫长来到尤格希雅身旁，怀着深沉的悲痛低声询问：“殿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尤格希雅不答话，却从衣兜里掏出密封完好的铁盒，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唇边。响指一打，火苗跳起。她深吸一口，心中的悲伤随着烟雾徐徐吐出。　　“明天上路。”她的回答很简单。　　百夫长和罗德都愣住了：“明天就上路么？可是这里已经……”　　尤格希雅打断了百夫长的置疑：“清点伤亡，搜集物资。把人们叫回来，我要看看还有多少人。马匹数量也去统计一下，能找到的逝者，都在城外下葬。”　　“殿下。”百夫长心情复杂，欲言又止，最终没再多说，叹了口气。　　“你们先去吧。”尤格希雅低声说，看着白帆广场边完好的巨大铁仓，“晚上到仓库来一趟。洛恩，你也来吧。”　　罗德不明白，这个洛恩·格林在尤格希雅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高。自己不过是离开了大半个月，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物就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身为贵族骑士，他向来是高傲的。罗德无法理解，甚至想大声提出质问，但这是尤格希雅殿下的命令，再高傲的他，也必须遵守王族之令。　　所以罗德最终也没说什么，和百夫长一同离开，却迎上正好来到天台的希娜。因为长期熬夜做实验，她原本就不丰满的脸颊更加深陷。黑眼圈也很严重，似乎还挂有泪痕。　　“殿下。”希娜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实验成果……保存完好。实验室铁门密封性优秀，海水没有对血清和魔法材料造成……损坏。”　　在场众人都听出了她话语中难以藏匿的悲伤，也都绝口不提了。这场深海浩劫夺走了太多人的性命，几乎摧毁了王国复兴的希望，现在终于有一个能令人稍感慰藉的好消息了。　　尤格希雅点点头：“希娜，我们明天就出发，没问题吧？”　　希娜顿了一下，接着摇摇头：“没有问题，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去救治伤员了。”　　“去吧。”尤格希雅看了一眼拥在一起洛恩和艾琳，“带他们去换个衣服吧。”　　罗德回头瞥了一眼，只觉得这个家伙实在碍眼，他无法忍受和一个怪物在征途中相处。而人们对他可怕的表现没有提及半句，罗德更觉得洛恩是用了什么邪神怪术蛊惑了王女等人。　　一丝杀意在罗德心中埋下。他默默呼了口气，离开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