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炸开的深洞靠近东侧,第一声凄厉的惨叫来自于天苍宗三峰之一¬¬¬¬—扶摇峰一位叫唐柳的内门弟子。之前情势眼见危急之时,一众天苍宗弟子随即群起向前,围成拱月之势半环于林灵的身后,唐柳即使心有畏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畏难怕死,裹足不前,不过百十个弟子群起向前,终归有先有后,有快有慢,唐柳心里就有了些自保的小小心思,他一直磨磨蹭蹭的挪着脚步,最终和十多个扶摇峰的弟子心随所愿的落在了半环的最后,这十多个扶摇峰的弟子互相极为隐秘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唐柳索性又极力向后挪动了一大步。 身后的地面炸开深洞,黑红色的汁液喷涌而出,唐柳和一众天苍宗的弟子一无所知,紧随的异臭霎间夺神,两个呼吸之后,唐柳才勉强的恢复了意识的清明,还有些茫然无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识海一荡,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骤然侧身看向了身后,眼角的余光仅仅扫到一片黑云席卷而来,肩膀上就挂着一只漆黑如墨的幽影兽。 黑眼和赤瞳顿时之间两两相对。 近在咫尺的一张狼脸,眼眉高吊,口裂颊深,赤红的眼珠凶光毕现,张开的狼口中没有流着腥涎的舌头,没有森森的锐利白牙,只看到从中喷吐出一股淡淡的黑气,这股黑气凝而不散,像是晨起附在草叶上的一片轻雾。 唐柳头皮一紧,心慌气短下,脑子里变得空空如也,只是下意识的晃了晃肩膀,竟然发现肩膀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份量,就像肩膀上的不是长着一张狼脸的凶残邪物,而是真的只是悬着一片薄薄的轻雾。 还没容得唐柳再有什么动作,他感觉肩窝处一下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偏头看向肩窝时,肩膀上挂着的幽影兽已经大张着狼口,四爪腾空后跃,后腿将将沾到了地面,已经拧转了身体扑向另一个扶摇峰的弟子。 珠光清冷,光壁耀目,道道乌光从唐柳的身边电射而过扑向人群,他对周遭的一切却是视若无睹,只是眼带惊恐的迷茫,定定看着自己的肩窝之处。 藏青色的道袍在肩窝处像是被火燎烧过的破了一个大洞,一团淡淡的黑气像活物一般,紧贴着皮肉在剧烈的蠕动。 白生生的皮肉冒出一股腥燎的气味,像被烧红的铁钎捅过的油蜡,刹间就被黑气融出拳头大小的一个血洞。 猩红色的脓血,微黄的脂油,惨绿色的不名汁液,粉嫩的残筋碎肉,夹杂在一起,混成色彩邪艳的细细涓流,顺着血洞流淌而下,漏出白惨惨的一节骨头。 “啊~~~~~~!” 全身所有的气力一刹间直冲喉头,撕心裂肺,惶恐无助的惨嚎声扯破了唐柳的嗓子,尖利,高亢的竟然盖过了数百只幽影兽依旧疯狂凿蚀大阵的敲击声。 这声惨嚎听着凄惨异常,却没有迎来任何一个人的分心关注,没有人去想唐柳的这声惨嚎为什么戛然而止,没人细看唐柳在惨嚎过后,他的胸腹,后背,已经被黑气溶蚀的脓液淋漓,漏出一片一片的森森白骨,他却依旧抽搐站立着,像是即将被烤化的一只人形蜡烛。 但是,即将身消魂灭的唐柳却不知道,他在死后足以含笑瞑目,因为他的这声惨嚎,霎间救下了大半数天苍宗弟子的性命。 蛇遇险盘腹,龟受惊缩颈。 生死之间,惜身保命,本就是灵类的自然天性。初开灵智的走兽飞禽都知道危险之前先要护好自己的命门,何况夺天地灵气,运造化之奇以修身强魂的修士真人。 唐柳修为有限,又在淬不及防下被幽影兽一击夺命,之前保命的小小心思隐有恶因,运命不旺又是自有天意。 他身死魂消前的这一声惨嚎,高亢的直冲天际,音高和寡之时,百只幽影兽已经凌空扑向天苍宗弟子,而在这同一时刻,天苍宗弟子刚从异臭的冲击下完全恢复清明,虽然依旧是面朝光壁,但是惨嚎乍然入耳,又是戛然而止,一众弟子顿时心中凛然,神魂警荡,神识电闪之间,半数半环内侧的弟子近乎同时丹田灵鼎内的灵气骤然鼓荡,透体而出,刹那形成护体的灵罡,余下的小半弟子身法急转,骤然分散。 惨嚎戛然而止,又有一声清啸骤然入耳,啸声清冽冷厉,像是冰撞玉盘,金击法罄。 啸声起于平地,延绵于半空,除此之外,天地之间再无余声。 大半天苍宗弟子的眼中,林灵已经飘身而起,盈盈腾空,左手挥洒,三道法符爆于空中,一霎之间,空地之上亮如白昼。 林灵如霞生山前,月挂半空,在他卓尔不群的身姿之后,太阴威杀阵的光壁消散一空,数百只幽影兽再无阻挡,如漫堤的洪水倾泻如瀑。 天苍宗的高妙身法中“碎星”长于闪转挪移,长途奔行。“扶风”妙在身轻如絮,犹如烟随风升,雾借霞腾,但是“扶风”身法,炼气期的修为根本无法施展,而且也仅能让林灵在空中停留数息的时间。爆于空中的三张法符是佐以阳炎决赦制的曜日法符,可是十息之后,空地之上就只能靠着百十珠光朦胧见景。 林灵生生压下翻涌至喉咙的一口鲜血,强行破开被压制的境界,后续的丹田受损已成必然,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恢复了筑基期的修为,会不会在数息之间就迎来幽遗小世界的天罚惩戒。情急之下已经顾不了太多,他的双袖一展,身形在半空轻盈的斜飘丈五,先将空地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空地上呼喊喝骂,*惨叫,破空之声,术法的爆响。藏青的道衫,漆黑的幽影兽,幽蓝的冰锥,火红的赤炎。喧闹嘈杂,五光十色的汇聚在一起,杂乱的像是掀翻了锣鼓,又砸碎了染缸。 东南西北,四面都有弟子在上蹿下跳的纵越穿行,身法各异,快慢有别,有的像离弦的羽箭,不管不顾的向着密林远遁,有的像穿花的蝴蝶,左穿右摆,无头无脑的乱窜乱跑,这些弟子身后,多则十多只幽影兽包抄夹击,少则单只的幽影兽乌光墨影,紧追不舍。十数名弟子结成圆阵,地火之术的环形火焰,护着这十多名弟子正在熊熊的燃烧,火焰之外,密密的围着一圈幽影兽,弓背蓄势,狼口怒张,正在无声的咆哮威慑。 最混乱惨烈的是那半数发动了护体灵罡的一群弟子,此时已经完全和一大片幽影兽缠斗在一起,灵罡的光芒不停的闪现,无数道幽蓝的冰锥四处激射,每一道冰锥都能洞穿数只幽影兽,每一个弟子身上也都挂着数只的幽影兽,以这些弟子炼气期的修为,几个呼吸之间,灵气就会消耗一空。 空地上最醒目的是一个站立的天苍宗弟子,林灵目光一扫中已经认出这个扶摇峰的弟子叫唐柳。他面容扭曲,双眼圆睁,从脖子以下,身上藏青的道衫烂成了丝丝缕缕的几条碎布,上面半个身子只留下森森的骨架,腰部以下却又是完好无伤。在他脚下的地面上,色彩邪艳的一滩脓液缓缓的正在流淌,流过了松软的地面,流过一块块碎肉,流过蚀烂的各种脏腑。 在死状恐怖的唐柳周围,又有十来个天苍宗弟子,五具已成死尸的弟子侧躺在地上,半边身子成了惨白的骨架,两个弟子趴伏着死在地上,整个后背变成一个硕大的血洞,三个弟子一前两后,下半身的双腿尽成白骨,只能像三条青虫一样,向着北侧的密林处缓缓的蠕动,三人爬上几步就停一停,身子在剧痛中一阵阵的抽搐抖动,身后的地面上,三条粗长的血线延绵出丈远,红的扎眼夺目。这三条血线的起始之处,一个天苍宗弟子跪倒在地上,脸孔紧紧的贴在地面上,双手深深的插入散乱浓密的头发中,发出一声紧着一声的嘶喊惨叫。 这个已经神魂疯乱的弟子身后,三丈之外就是潮音宗的七个修士,第一声惨嚎响起,地灵子七人心意相通,一霎间收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太阴威杀阵,又在一个翻掌之间,四十九面土黄的阵旗以坎宫八卦的雷火,地水之位插进身前的地面,七人同念阵决,一阵蒙蒙的水雾平地升起,刹间就将地灵子七人笼罩在水雾之中,林灵的视线扫过时,十只扑向地灵子七人的幽影兽不停的冲进凝而不散的水雾中,却是从哪冲进水雾,下一刻必然就从此处奇异的回转。 林灵对四散逃窜的弟子不会怒其不争,对身消道忘的弟子,不会哀其不幸,对缠斗死战的弟子,不会有丝毫的惊心担忧,对地灵子七人,已经视为地中的枯骨。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静莲这位禅宗的密法金刚。 空地的西侧,静莲依旧是跌伽而坐,双手内相挟拳,中指竖立,指端相合,其形为戟。头顶处生来即显的四瓣净莲,又一片莲瓣枯卷垂落,他的脑后,金刚转轮虚显其行,转轮之后,一片禅光凝结的大威德明王,身形具现,高达七丈。 静莲此时就是制胜的护法,破邪的明王,禅念流转之下,禅光凝结的大威德明王,一手如意宝棒,一手三叉金戟,一个横扫千军,将当先扑来的三只幽影兽瞬间化成了三道飘飞的黑烟。 但是这威势赫赫的一击过后,静莲身后的大威德明王法相却突然间消失不见。 数十只幽影兽,首尾相接,扑向了空地的西侧。 林灵的身形在缓缓的飘落,抬手之间,一道幽蓝的流光射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