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把番薯烤的好吃,你应该在番薯的外面裹上一层草壳!” 叶不凡的声音悠悠荡荡的在林外的空地处响起,语气中听起来带着那么一点点叹息,像是偶然得遇有人在此架火烤薯,却因为不得要领的糟蹋东西,这才忍不住出言指点,莫要败了静夜微风中,幕天席地烤薯的童真野趣。 叶不凡迎着红亮的火光走的不疾不徐,像是因为从黑暗处走出来后,一时间不适应光明的照耀,他眯着眼睛,稍稍偏着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为了掩藏住眼眶中自心底涌出的暖热潮气。 静莲既没有高呼出声,也没有不知所措,这种幽深、静逸的夜晚乍然见到一个陌生的修士,他甚至连神情依然还是那样惫懒、轻松。不过他眼露好奇的一直盯着叶不凡,第一时间就拿开了已经被火烤出糊嘎的紫皮番薯。 禅宗本就最重心念的修行,而作为密法一脉,因为需要辨善恶,护善行,所以禅心对善恶之念的感觉尤为敏锐。静莲早就感觉到树林里有修士在窥探自己,禅心却没有被恶念引出一丝丝的警醒波动。 相反让他奇怪的是,他感觉到了一种和师父一样发自血脉中的舔犊之情。 他父母早亡,也没听说有亲人的存在,中土神州根本就没有修士,今天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凡人的国度,静莲所以才非常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修士对自己有舔犊之情。 看着意态从容的这个修士绕过火堆后,很自然的盘膝坐在自己的身侧,那份从容、自然,就像推开挚友的家门,招呼都不用打一声就脱鞋上炕,等着挚友摆上饭桌,伺候饭菜,端茶奉酒。 这情形看起来突兀,却也显得尤为赤诚。 静莲第一次离开凡人的世界,首先接触的就是天苍宗,以他赤子的敏感心性,天苍宗弟子对外人发自骨子里的疏离和傲娇。他始终是含笑对应,心里却是极其别扭。 要不然为何会在天黑之后,还要出来走走,看看风景。 他极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看到这修士安安稳稳的坐好后,高高兴兴的就递过去了手里沉甸甸的树枝, “都烤出糊嘎来了,你看看还行不行?” 叶不凡接过穿着三个紫皮番薯的细长树枝,抠了抠番薯上已经硬脆的嘎皮,看了看被树枝扎穿的孔洞,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静莲羞涩的笑了笑:“我以前都是这么烤的。” 叶不凡憨憨的笑了笑,看了看静莲清秀的脸上有些懊恼的表情,眼眶又是一热,双瞳中又出现了一个重叠的身影。 他掩饰的低头左右看了看,竟然幸运的看到了一株卷芯草就在不远处,伸展着宽大的叶片长在一道狭长的石缝之中。 叶不凡探出身子,伸手拔出整颗卷芯草,举着这一大株卷芯草,对着静莲晃了晃,神神秘秘的说道“其实烤番薯,不应该用树枝。” 静莲看了看那株长着很多宽大叶片的卷芯草,禅念一动,急不可耐的从手腕上的戒珠中又掏出来三颗皮光个大,还有些鲜嫩须根的紫皮番薯。 叶不凡好奇的看了眼静莲手腕上那一串沉幽、古朴的迦南木戒珠。接过三个大番薯,不在多说,开始专心致志的摆弄三颗不小的紫皮番薯。 仔细的用卷芯草宽大的树叶包裹好紫皮番薯,叶不凡又站起身,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用一节枯枝拨开树叶,挖出下面一块潮湿的泥土。 回到篝火边,叶不凡的手伸进道衫,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个不大的青纹瓷瓶,那是他在河前街的店铺里买的一瓶口感最烈的糟酒。 摊开最宽大的一片卷芯草的草叶,放上那块潮湿的泥土后,叶不凡小心的开始往泥土上倒着糟酒。 一股燥辣的酒气被篝火的热气逼的刹间弥漫四溢,叶不凡慢慢用手指将那块潮湿的泥土抓捏成带着浓烈酒气的一滩稀泥。 静莲被酒气一激,转瞬之间就脸带微晕,颊现腮红,眼神却更加清亮的注视着叶不凡,心里越发的多了一些浓浓的好奇。 这修士初看赤诚豪爽,细看之下更让静莲有极其亲近的凡俗气息。 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从静莲这边的侧脸看过去,有很周正的面容,带着中年男人不言不笑时特有的沉稳,却又有乡间农人才会有的朴实和憨厚,可是在他偶然偏过头来,右侧脸颊上两道交叉的伤疤突起蔓延,显得异常的狠历、狰狞。 左右的侧脸反差强烈,组成一张正脸,给人的观感善恶难明。 静莲自始至终感觉到的都是亲切!现在修士旁若无人的在摆弄番薯,静莲终于可以不用避讳,偷偷的仔细看着那修士脸上狰狞的伤疤。 细细的观察了几下,静莲发现这修士脸上交叉的两道伤疤,起于额尖,止于颌底,两条伤疤歪歪曲曲,组成一个似是弯刀的清晰图形。 这根本不是无心之下被什么利器划出的伤痕! 静莲低头敛目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很多奇闻杂记。几息之后,他心中泛起无言的悲悯。 这修士脸上的伤疤,应该是在凡人的世界里,曾经流传过的一种,很古老的割面血誓。 有此血誓,至亲必然横遭变故。 静莲右手低垂,手捏仁王禅印,禅心悲求净土,心中默念着妄逝轮回经。 叶不凡对此全然不知,他抓捏好了稀泥后,细细的将飘着酒气的稀泥涂抹在缠裹好卷芯草叶的紫皮番薯上。 拨开篝火边散落的红碳,叶不凡将摆弄好的紫皮番薯投入到火红的碳火中,刹间一股酒香四溢,叶不凡拍拍手,搓掉手上已经有些干的湿泥,扭头看了看有些微醺的静莲,挑挑眉,露出一脸卖弄的笑容。 第一次带儿子烤番薯,当时的景象,和现在何其相似。 密法一脉很少会去度化逝者,感念苍生。静莲只是出于天性使然,又是极喜这修士的亲近,这才心存悲悯的默念妄逝轮回经,不过他既没有感同身受过至亲的横遭变故,又是个少年不知愁的赤子心性。看着叶不凡脸上极其卖弄的笑容,心中的悲悯刹间竟然被冲的无影无踪。他漆黑的眼珠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着光亮,新奇的看着在炭火中的三个泥巴疙瘩,马上就明白了,烤番薯确实不应该用树枝。 无师自通的他拿起身边被弃用的另一根树枝,小心的拨拢着一些散落的红碳,将三个裹着泥草壳的紫皮番薯盖的严严实实。 他盖好了三个泥疙瘩,心里更是好奇,以这一天来对天苍宗宗主及弟子的观感,他想像不到竟然会有修士如此“不务正业”,竟然精通于去烤制紫皮番薯。 看着中年修士默默无言,脸上带着一种幸福和满足的神情,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似乎就要起身离去,静莲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感觉到如果就让他这么走了,也许今后就是再无相见的可能。 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静莲急急的问道;“前辈是哪个宗门的修士?” 叶不凡确实有了要走的意思,身边这年轻的小伙虽然和儿子叶天的脸看上去像是出自同一个模子,但是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刚刚自己的冒失没有被误认为心存歹意,还相处的如此融洽,叶不凡真心的觉得很满足,就当是做了一个能笑醒的美梦。 可是就算是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 不过听到这看起来不是凡人,又不像修士的年轻小伙发问,叶不凡又淡了要走的心思。 “宗门?”叶不凡笑了笑指了一下道衫上的徽记,“我是欧阳世家的役徒供奉。” “前辈!什么是役徒供奉?”静莲一脸懵懂的问道。他虽然知道很多修士的常识,但却从没听说过役徒供奉。 被一口一个的前辈叫着,想想自己的修为和身份,叶不凡有些别扭的拧了拧身子, “你别喊我前辈了,我哪有能称为前辈的修为”叶不凡脸色有些涩然,“役徒供奉就是世家招收的野修。” 说完叶不凡很奇怪的看了看静莲,确定他不是修士,因为没有修士会问这种问题。 静莲“哦”了一声,脸上还是那副很有兴致的表情,听到叶不凡有些自贬的回答,理所当然的说道:“野修很好啊!再说不管什么修为,我也应该称呼您一身前辈。” 叶不凡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一些感动,摆了摆手;“你还是别喊我前辈了,听着别扭,我叫叶不凡,你可以叫我叶兄,叫叶大哥我也很高兴。” 这种称呼在修者为尊的中州星,已经带着明显的世俗气息,叶不凡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刚刚灵光一现,有些心热的想到一句话, “老嫂为母,长兄如父。” 这种凡俗气息的称呼,恰好对静莲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叶大哥!”静莲高高兴兴,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叶不凡重重的点了点头,大手互相揉搓着,一时间眼眶又是再次一热。 他掩饰的低头拿起地上的枯枝拢了拢盖着紫色番薯的碳火,嗓子带着一些沙哑的说道:“你认了我这个叶大哥,我该知道怎么称呼你这个小兄弟。” “我叫静莲,是厚土城的禅宗法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