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高处不胜寒
“是。”寰宥答得肯定。 我再问:“谁撕碎了那一幅画?” 寰宥几乎笑着答:“皇兄盛怒之举,但错在臣弟。” “错在王爷?” 寰宥似乎捏了什么在手里把玩,闲闲地答:“臣弟不小心错拿了那一幅画欣赏,惹怒了皇兄。臣弟以为,事到如今您也明白,顺柔皇贵妃在这宫里,是禁忌。” 我冷笑,“王爷是错拿了?在本宫看,您不过是一如往常地考验圣上耐心,将挑战帝王的权威,当做过家家玩耍。” “哈……皇嫂果然蕙质兰心,是明眼人。”寰宥大笑。 我清咳一声,“王爷若喜欢玩笑,不如改日。” 他一愣,似乎摇了头,又轻轻叹过,坐定了身子,朝我娓娓道来。 李晨舞,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却是当年宠极六宫的妃嫔,势头绝非一个萧氏能比。她引六宫侧目,自然惹祸上身。 可在寰宥的口中,仿佛李晨舞的悲剧,与萧、常无关,而是他一手酿成,李晨舞的含恨而终,恨的那一个,便是他。 “孽缘!”他的笑,透着一股凄凉,“其实,我没想过会逼死她,更没想过,她真的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听到这里,我反冷静了。 “我会与李淑媛亲近,纯粹为了让皇兄难堪,正如您说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寰宥的轻松,渐渐显露伪装的马脚,“皇嫂,您能想象一个被盛宠的女人,却不爱那个帝王,于帝王而言,那是什么感受?” 我的答案让他意外,“什么感受?不过是平常!这样的剧目历朝历代都会演绎,天朝如此,管国亦如此。王爷不是帝王,所以觉得难堪!这样的小麻烦之于帝王,不过轻若鸿毛。” 他有些窘迫,讪讪地笑,“皇兄与皇嫂,果然相配,你们说话的语气,越发相近了。” “多谢王爷。”我幽幽地回敬,继续追问,“那么,王爷不爱李淑媛?” “当然……不。”他犹豫而颤抖的答案,如此不堪一击。 我心下了然,大致明白了李晨舞在兄弟间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过是一个女人、一枚棋子,她左右不了大局,真正掌控乾坤的,还是这两个兄弟。 “王爷为何喜欢挑战你的皇兄?是觊觎他的皇位,还是觉得好玩儿?”我单刀直入,毫无征兆地发问。 其实事情就是如此,即便寰宥真的爱李晨舞,她一个女子也不至于挑起一个皇室的矛盾,何况莲衣早就告诉我,两兄弟的矛盾,自寰宇继位起,便愈演愈烈。 那么寰宥那一句“纯粹为了让皇兄难堪。”,便与那李晨舞,毫无干系。而寰宇恼我,并非为了李晨舞,李晨舞也不是那真正的禁忌,这背后,有着更深的文章。 长年的恩怨? 我忽而玩味起方才漏过寰宥嘴边的话。长年,是多少年? 这恩怨,又牵扯了多少人?如果兄弟薄情也因此而起,那就绝不是一笑而过那么简单。 思绪间,寰宥的声音已起,这一回玩笑的味道荡然无存。 “皇位值得觊觎?坐那个位子,是要短寿的。” 我冷笑,“世人都喊圣上万岁爷,王爷这话,太放肆,太不敬。” 他亦冷笑,“皇嫂怎么不问一问皇兄,他坐那个位子,可曾舒心过?” 我默声不语,龙椅--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我所感悟自小看在眼里皇兄的境遇,一言以蔽之:高处不胜寒。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有强烈的预感,寰宥他一定会告诉我什么,但越靠近那些事情,我不由自主地,觉得害怕。可不是我想知道,才叫他到面前的么? 寰宥似乎已没有耐心等我的答案,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李淑媛的死,错在臣弟。臣弟不该随意尝试利用他人的情感去刺激我的皇兄,我根本没意识到那个‘他人’也是有感情的。皇嫂不必过分担心李淑媛在皇兄心中的分量,所谓的深情、痴情全是遮羞布,他只是面子上挂不住,那是一段让他深感耻辱的孽缘。所以提不得、碰不得。我想……事到如今,皇嫂应该已明白这一点,您现在想知道的,逃不过臣弟与皇兄这么多年的芥蒂。” 他笑,笑得轻狂而苦涩,“可这是比李淑媛更大的禁忌,这个禁忌是比鹤顶红还要剧烈的毒药,碰不得,绝对碰不得。臣弟劝皇嫂不要对这见血封喉的禁忌产生任何兴趣,也许您不知道,在这座皇宫里,所有企图触碰这个禁忌的人,都死了。” 我身子猛地一颤,寰宥的话是在影射什么吗?都死了!从寰宇开始对弟弟冷漠后,死去的不是只有一个竹青么!可他为何要说得如此骇人?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本邀来寰宥以琳琅的婚嫁为要挟叫他告诉我一些秘密,但潜移默化中,我已成为了他利用的对象,他在一点一点地刺激我的耐心和好奇心,最终让我一步步走入他的棋局。 不行!我深深呼出一口气。 “今日,就到这里,本宫既然知道了李淑媛的过往,就足够了。至于王爷和皇上还有什么更深的矛盾,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本宫不便知道,也根本没有兴趣。”我抬起下巴,高傲地将他‘拒之门外’。 竹帘外的男子静默了很久,我听得见他手上茶碗盖子与碗边轻轻摩擦的声音,一声声,刺耳、干涩。 “看来皇嫂,是皇兄命中注定的皇后。和我的皇兄,真的太像!”他终于放下茶碗,身影向上一跃,是站了起来,“您何必口是心非?其实您比谁都想知道臣弟与皇兄的矛盾。可您太聪明、也太善良。皇嫂,臣弟劝您一句,如果您真的不想知道,顶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过问这件事。反之,您若实在对此有兴趣,那么……不要问臣弟,不要问莲衣,不要问岳祥、更不要问太后,总之不要问皇兄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切记。” 我心里冷冷地划过什么,整个人都静下了。寰宥并非什么闲逸之人,他很有城府、很有心机,这几句看似肺腑的规劝,其实是在向我传递另一个信息,莲衣、岳祥、太后,还有他自己,总有一个或两个,甚至全部,都知道这个秘密。 我亦找到了我害怕的原因,这一段尘封的往事,与我这位千里之外的管国公主或多或少有着牵连,因为它会伤害我,会像鹤顶红那样见血封喉。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个聪明的人,为什么要我探究那个李淑媛,原来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幸福,真的不容易。 苏嬷嬷,你在哪里?你的小公主,现在很无助! 我在心里饮泣,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到,北方初春的寒意,真正地开始侵袭我的肌骨。冷得,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