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逗了会儿孩子，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挽了我的手站在暖炉旁，嗔怪我：“好好的怎么脸色又不济了？手也冰凉冰凉的，朕听说坐月子至少四十来天或双月，你这样不过足月，是不是还没养好？”　　我敷衍：“皇上总是大惊小怪，臣妾精神好得很呢。”　　寰宇不再计较，只是四处看了两眼问我：“美咲呢？去寿宁宫了吗？”　　我道：“一早去芬芳殿了，和美仁陪着她们的大姐姐一起去书房给夫子先生们送贺年礼，美仁明年也想上书房，美咲也怪伶俐聪明的，臣妾想着不如让三姐妹一起学着吧，皇上若无异议，臣妾就这样安排了。”　　“公主们的事朝臣们不会过问，你看着好便去做，不必事事征求朕的意思，你自己曾是公主，自然最明白一个公主该接受怎样的教养才好。”寰宇笑，欣然挽着我回我的寝殿去，难得除夕前最后一会儿偷闲的时刻，过了今晚连天的祭奠祝祷还有宴会应酬，我们又不知几时能这样静静的走在廊下，说几句家常的话。　　“昨儿晚上宛妃就安顿好了，今日一早就有奴才进宫请安，想必林大人和夫人会好好照顾宛妃，臣妾一会儿回了母后去，也好叫母后安心。”我说着，寰宇只听着，微微点头而已，不发一言。　　我也一时无话，他才醒了神似的，对我笑：“是不是觉得朕太无情？明明失去了一个儿子，好像一点也不悲伤。”　　我摇头：“帝王家子嗣多，古来幼儿难养，臣妾在管国皇庭见得多了，在这里母后也提点过臣妾，皇上没有太过悲伤，才是臣妾的福气。”　　他叹：“听着好听的一句话，字字句句都透着无情。”　　我握他的手安抚：“皇上，都过去了，为逝者悲哀不如为生者守护，日子还要往下过呢。”　　他微微一笑，与我回寝殿，莲衣侍奉他脱了鞋盘膝在暖炕上，说要吃一碗藕粉暖胃，莲衣便要亲自去做，我吩咐她多准备一些等孩子们回来吃，提起美咲便提起昨天的事，寰宇听罢稍有沉默，问我：“你可叮嘱荣妃了，她性子急脾气也不好，别吓着了美仁。”　　我笑：“臣妾与皇上想一会儿去了，荣妃承诺了这件事让臣妾来问。”一边喃喃自语似的说，“她们到底为了什么伤心呢，美仁回答臣妾的话说是为了三弟弟，可她们极少见到宇泰，又哪里来的感情。”　　寰宇揉了揉眉心，语气略沉，“正如你说的，这宫里她们能与多少人有感情？长辈里亲厚的，不过是朕与你，还有太后和荣妃，手足之间，也就这几个兄弟姐妹，宇琛昨日既然在宫里，坤宁宫外就只有宇坤和美瑭，你说是哪一个？”　　我心里发紧，怎么想也不会是美瑭，难道又是宇坤，这姐妹俩撞见什么了？我脑中突然浮起的，是莲衣转述内务府小太监看见他虐猫的一幕，难道他又做了什么极端的事情，让两个妹妹撞见了？　　寰宇却伸手握了我的胳膊，眉宇间似藏了什么，淡淡地说起：“朕今日才与几位宗室皇叔和大臣商议定，明日往天坛祭天时，便册封宇坤为郡王。”　　“郡王？”　　“他是长子，过了年虚岁也在十二了。”寰宇缓缓说着，“朕的嫡子虽只有智儿，但他还太小，朕想着将来册封他，便是太子，所以你心里别计较此刻得失。”　　我笑道：“臣妾怎会计较，皇上太看轻于飞了。倒是皇上那一句话，还请三思。虽然还小，可臣妾瞧着智儿这孩子性子该是往静了去的，未必有帝王之资，不管将来如何，还望皇上莫要以嫡庶定论。自然您还那么年轻，眼下又谈什么太子立储，再过十几二十年操心吧。”　　这句话叫他舒心，拉着我坐到身边，爱怜地看着我，而后忍不住亲了几口，才懒懒地说着：“若智儿真无帝王之姿，朕也总希望是我们的儿子成为储君，一边心疼你生孩子辛苦，一边又希望有更多的我们的孩子，真真烦恼得很。”　　“皇上又来了，不是说好随缘么？”我笑着挣脱开他，恰莲衣送来藕粉，陪着他热热的吃下半碗，方才那股热乎劲儿过去了，才又提起正经的话，“皇上不能不留心宇坤，其实您说明日要册封郡王，臣妾心里竟莫名地觉得不安，说不上来可也放不下。”　　寰宇脸色沉沉的，抬头看窗上糊的贺年窗花，喜庆圆满的模样却勾不起他眉宇一点点欣然，只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终一句：“这孩子，怕是要废了。”直听得我目瞪口呆。　　我结巴着问：“皇、皇上不是才要册封宇坤为郡王么？这孩子……”　　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再缓缓睁开时才对我说：“等你问过美咲和美仁她们到底被什么吓坏了，你就明白能朕的痛心，朕很想把这孩子拉回来，可是朕不知道该怎么做，朕不了解他，朕不明白他，朕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于飞……是朕错了。”　　“我以为，皇上和宇坤好好谈过了，我以为……”我哽咽难言，为了一个孩子而伤心。宇坤他那么无辜，却不得不卷入大人们的纷争，婉儿于他的伤害很深很重，可我们这些大人却假装事情都过去了，假装以为孩子心底的伤也愈合了，可他的伤口不止没有愈合，还有越来越多的事让伤口继续加深。　　“不久的将来，朕必然要清除他外祖家的势力，朕虽然可以不残忍地让他和生母生死相隔，可以保留皇贵妃的性命，但那样的局面不论如何都会让他难堪，朕到底该怎么对他说？”寰宇眉间的愁绪越来越浓，看着我说，“朕若让管国不复存在，可朕不会抛弃你，朕会有用一辈子来补偿你受到的伤害，朕会好好向我们的孩子解释这一切，可是宇坤，朕要怎么对他说？毫无疑问若他不是朕的亲生子，他会跟着母亲和外祖家一起消失，可朕又并非仅仅因为他是皇子而不让他受到牵连，朕是想爱这个儿子的，但他能明白吗？他能理解朕无法爱着他的母亲，朕无法给予他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待遇的原因吗？”　　眼看着心爱的人越来越激动，我的心也绞在一起痛，扑上来抱着他，希望他能冷静。帝王的这一面，恐怕天底下没几个人能看到，但他却毫不掩饰地如此面对我。　　“于飞……朕的儿子太可怜。”　　“皇上，让臣妾来照顾他。”我松开寰宇，认真地看着他，“原以为交给皇上来和儿子谈会好些，完全没顾及到您有无奈的地方，而臣妾一直怕自己做一些事会刺激到皇贵妃，也不愿意让他们母子反目，可既然皇贵妃她已经无法好好照顾儿子，那臣妾就不能再袖手旁观，宇坤也是臣妾的儿子。皇上给臣妾一点时间，臣妾会把他一点点拉回来，有病治病，即便是心病也一定能治好。”　　寰宇无奈地笑一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你这样满口答应朕，冲动地许诺下一切，若是做不到呢？傻子，你不必一味地惯着朕，你没有义务替朕扛下这一切的。朕只是想说说心里话，可却又叫你动了心，要你来为朕解决这些问题。”　　我笑：“夫妻本该同心，若做不到，皇上就怪于飞没用好了。”　　他的神情见缓和，搂过我轻轻应了声好，而后又说：“朕太自私了，总是把这些事扔给你，朕真是被你宠坏了。”　　我努力地笑给他看，但也是由心觉得温暖，也轻轻捏了他的脸颊：“皇上可要记着今日的话，再不能说什么臣妾被皇上宠坏的话。”　　总算把寰宇的心情又从阴天拉入晴天，晚上他在我这里换了礼服，携我一同出席国宴，旧年的除夕夜宴我没有出席，彼时还懒懒的觉得惬意，可后来接连那么多的事，才让我明白身为中宫身为国母，身上所必须担负的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