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呆着。” 红衣少女扔下一句话,就像一缕红色烟云,飘向松间城。 田宽的逆转犹如奇峰突起,她也有些按捺不住。 这个热闹不凑凑,那就太可惜了。 田宽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很清楚,她更好奇的是艾辉会如何应对。 艾辉的情报不是什么秘密,整个松间城人尽皆知,他现在是松间城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点点滴滴都是大家休息时最爱闲聊的内容之一。几乎不用费力打听,就一清二楚。 来自旧土,三年蛮荒苦力,以大龄身份进入感应场,被王守川看中收为弟子,还跟着师娘学习刺绣…… 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艾辉和他师父师娘的感情非常深。 他一定会出手! 她对艾辉的兴趣超过其他人,那个家伙是个不能按常理揣摩的家伙,总是有惊人之举,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艾辉提着龙椎剑,朝田宽的位置飞奔。 风声在耳畔激荡如雷,艾辉内心此刻冷静如冰,他扶着剑,矮着身子,沿着破碎的街道飞掠。刚刚激战后的疲倦,他恍若未觉。 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在拼命思考怎么才能救师父。 一定会有办法! 他告诉自己。 田宽挟持师父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师娘完成以城为布的计划。师娘性情刚烈,想要让她屈服,那就田宽一定会折磨师父。 艾辉强迫自己专注思考,他不敢有半点分神,任何的分神都只会让他感到心如刀绞。 他的表情就像花岗岩雕刻,每一根线条都没有半点变化。 任何愤怒和难过,在现在都没有任何用处,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冷静,绝对的冷静。任何意气用事。都于事无补。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任凭握着剑柄的手掌捏得发白。 首先需要接近田宽,自己缺乏远程攻击能力。不能让田宽察觉,这样在突然的袭击中。效果才更好。 很快艾辉就确定了方案,从田宽右手的侧后方悄然接近。虽然他需要绕一个大圈子,但是非常有利于他的进攻。田宽是用右手抓住的师父,如果自己的攻击够快,沿着田宽的肩膀斩下。说不定能够救出师父。 他的状态不好,身体极度疲倦、元力所剩无几,但是他还是决定先靠近再说。 靠近了才有机会。 艾辉最后一丝愤怒也被他压制下来,他就像老练的猎人,开始朝自己的猎物逼近。 他没有想过如果办不到怎么办,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不同的方案,并且尝试找到各种方案的漏洞。 机会只会有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猫着腰,借助废墟和碎石的掩护,开始行动。 “我们没什么好谈。” 韩玉芩神情恢复如常。语气淡然。 “虽然夫君在你手上,但你若是觉得想用他来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我们已经活了这么多念头,死了没什么可惜,只要救下来松间城。放开他,我答应放你离开这里。” “放我离开这里?”田宽轻轻一笑:“我想韩师你是想错了,是我放你们离开。你看,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矛盾,何苦这么杀来杀去?只要你们退出松间城,自然可以安然离去。王夫子也可安然无恙。” 他神态悠然,哪怕面对宗师,也没有半点胆怯,风度尽显。他能够感受到体内的血灵力正在发生蜕变。源源不断的力量,正在不断渗透进他身体的深处。 真是令人迷醉的感觉。 他心中狂喜,若是能够胜利,他的境界一定会突破。 “你如此狂妄,那就没有什么可谈。”韩玉芩语气肃然:“我和夫君都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死了便死了。” “死?”田宽语气诧异。就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会死呢?死人哪有什么价值?而且,这个世上比死可怕的事情很多哦,恰好是我的专长。” 他的左手抓起王守川的左掌,把他五指撑开。 咔擦! 王守川的一根手指被捏得粉碎。 十指连心,王守川的身体陡然弓紧,剧烈的痛楚让他想挣扎,但是抓住他喉咙的手掌就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哆嗦抖动。 “混账!”韩玉芩的脸上煞气密布,杀机四溢。 “你看看,才刚刚开始,韩师你就受不了。”田宽语气调侃:“是不是想杀我?给你夫君一个痛快,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咔擦! 王守川又一根手指被捏得粉碎。 韩玉芩全身都在颤抖,她周围的元力开始出现距离波动,金风披风紊乱,照射在她身上的天火也变得非常的不稳定。 田宽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你们夫妻这么多年,让你亲手杀他,太残酷了。可是怎么办呢?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是不是下不了手?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一个糟老头,怎么比得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死了就死了吧,什么事情不要付出点代价呢?” 韩玉芩身体颤抖得更厉害,脚下的斑斓天梯开始变淡。 咔擦的声音落在艾辉的耳朵中,艾辉的脚步一滞,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动作依然悄无声息,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抵达目标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的田宽。 田宽现在不光是右手抓住师父的喉咙,左手也抓住师傅,光斩断田宽的右臂没有用处。 更大麻烦是自己,体内空荡荡。 第九根金针钉入的时候,他们遭遇了几只血兽,刚刚经历一场激战,每个人都强弩之末,艾辉也不例外。 一定有办法。 艾辉告诉自己。 “需要帮忙吗?” 幽幽的声音突然从艾辉的身后响起。 艾辉身体一僵,猛地转身,一道盈盈而立的红色倩影映入他的视野。长长的红袖如同烟云飘动,迷离的美眸深深注视着他。就像宇宙深处旋转的星云漩涡,水润欲滴的红唇带着一丝琢磨不定的笑容,就像云雾掠过幽谷。 是她! 一千块! 艾辉的瞳孔骤然一缩。 “夸我美的人,你是第一个呢。虽然花了人家一千块。”她眨了眨眼睛,带着一丝深意:“或许我们可以做桩生意。” 艾辉盯着她,一言不发。 “不要那样看着人家,好凶。”红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你的时间不多哦。” 她雪白的额头。忽然浮现一朵娇艳鲜红的梅花。血梅花缓缓飞出,落入她的手掌,鲜艳欲滴就像她的红唇。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目光迷离:“这可比一千块贵多了。只要你吃下去,你就有机会干掉他。当然,生意嘛,有回报自然有付出,我会从你身上收点利息。” 艾辉没有动作。 “虽然有点乘人之危。”红衣少女的笑容愈发甜美:“但是你没什么筹码,只能这样了。” 娇艳欲滴的梅花透着说不出的妖异。 天空传来田宽雀跃的声音,就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眯着眼睛。嘴角掠起一抹森然冷酷的笑容,韩玉芩的反应比他预期得更激烈。韩玉芩周围的元力正在变得混乱不堪,他得出一个结论,韩玉芩的宗师只是强自提升上去,不是真正蜕变! 她一定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来短暂提升自己的境界。 现在她的情绪受到强烈的刺激,强自提升的境界开始失控,元力反噬。而和韩玉芩相反,田宽体内的血灵力正在不断攀升,他有些兴奋。他感觉自己到了突破的关卡。 韩玉芩在他眼中就像一块磨刀石,准宗师的磨刀石,是何等可遇不可求。 在这场交锋中彻底获胜,就是他突破的契机! 踏着准宗师的尸体突破。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他露出玩味的笑容,就像刽子手缓缓收紧套在犯人脖子上的绞索。 “你说,把他变成血修怎么样?” 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尖渗出,就像一颗露珠凝结在他手指。 噗,绷直的手指带着一滴鲜血,蓦地插入王守川的肩膀。 “我其实是为他好。他的生机薄弱,没几天好活,变成血修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你看,你们还能共度余年。场面多么温馨,元修和血修一起生活,白头到老。” 韩玉芩满脸痛楚,脚下的彩虹天梯彻底崩溃,她周身的元力,噼啪燃烧。 她的头发仿佛点燃,正在湮灭。 “守川,你要帮我。” 这是她年轻时最喜欢对他说的一句话,她是那么骄傲,那么横行无忌。但是只要她说出这句话,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无数次的回忆,就像潮水般在她眼前掠过,越是温暖,越是刺痛。 是自己害了他。 夺眶而出的泪水,被紊乱的元力点燃,混着血和火,蜿蜒流淌而下。 田宽放开抓住王守川喉咙的手掌,而是抓住他的手臂。 王守川脸色浮现一道道可怖的血纹,他嘶声喊:“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你?” 田宽牢牢抓住王守川的身体,嘿然道:“就看我们的韩师狠得下心么。” “杀了我……” 王守川的嘶喊变得浑浊模糊。 听到师父嘶喊,艾辉面无表情伸手摘过妖艳欲滴的血梅花,丢入嘴里。 就在红衣少女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他淡淡道:“我会灭掉神之血。” 红衣少女的笑容凝固。 神之血……他怎么知道神之血? 艾辉没有再看她,他握紧手中的龙椎剑,转身看着前方天空的田宽。 诡异的力量,充斥他的体内,他浑身散发着冰冷异常的气息。 像岩石一样冷峻的脸庞,分明的棱角每一道线条都像刀斩斧劈,漠然没有一点表情,他就像在目睹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 师娘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眼前浮现师父像个孩子一样献宝一样炫耀他的方案,那样的骄傲,说死了也没什么遗憾。能帮她就好。 师父身体在挣扎,低沉的嘶吼是深深的痛楚和绝望,还有渴望死亡…… 渴望死亡,死亡才能没有遗憾吗?宁愿死亡。也不愿意心血被毁掉吗?宁愿死亡,也不愿自己的骄傲被粉碎吗? 昨天自己还在盘算带着师傅师娘到旧土去开家绣坊,陪他们走完最后的岁月。 没有最后的岁月了。 艾辉感觉自己在坠入无边黑暗,冰冷、黑暗向他席卷而来,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要捍卫师父师娘的骄傲。 红衣少女瞳孔骤然扩张。面前的艾辉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不见,以她的实力,竟然没有看清艾辉是怎么消失的。 天空骤然暗下去,黑夜降临。 绚烂无双的光芒,在黑夜中绽放。 返夜昙,当它盛开之时,黑夜返身而至。 无数昙花从天空飘落,光雨纷洒,凄美如画。 田宽的瞳孔骤然收缩,体内的血灵力陡然爆开。身体刚准备动作,陡然僵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把剑透体而出,他的目光充满不能置信。 王守川的身体放松,看着自己胸前的剑刃,他认出来这是艾辉的剑,脸上的挣扎像潮水一样退去,他神态安详,血沫从嘴角喷涌而出。 他笑了,他看不到艾辉。含糊不清地说:“好孩子。” 韩玉芩呆呆地看着王守川。 王守川艰难偏转过脸,他的视野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影,他就像回到十八岁时初见她的情景。怯懦的少年不敢直视她的脸。 一起走过,一起老去。 可惜等不到最后了。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朝她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呆呆看着王守川安详闭目的脸,韩玉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一声长啸,利剑般阳光再次刺破黑夜和厚实的云层。她周身升腾起无数火焰,头顶的五行环开始转动。 元力燃烧她的血肉,她像站在火焰中的凤凰,神情肃穆。 纤手虚引,一道光束破空而至,那是她的针线。 一道道光束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她周身盘旋,就像鱼群在嬉戏追逐。 纤细雪白的手臂高举过顶,她转动身体,就像载歌载舞。 守川,这是你教我的。 守川,这是你呕心沥血之作。 光束跟着她的身体旋转,它们冲上天空,倏地像雨点一样飞向松间城各个角落。它们钻入地面,松间城就像一块巨大的布帛,光束就像跳动的针线,在松间城穿梭。 红衣少女的脸色大变,抽身急退。 血色松间城退去,草木从地下钻出来,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绿色在松间城扩散。废墟蠕动,碎石废物,仿佛一只无形之手在控制它们,破碎的地面完好如初,一栋栋建筑回到最初。 时光仿佛倒流。 松间城重新回到最初的时候。 流火光罩把整个松间城笼罩其中。 被龙椎剑贯穿的田宽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像飞灰一样消散。王守川的尸体也化作飞灰,只剩下一只独臂。 艾辉下意识接住师父的手臂,落在地面。 一道光芒落在艾辉身旁,却是韩玉芩。韩玉芩周身火焰缭绕,血肉正在不断消融,她看着艾辉:“好孩子,师父和师娘都要谢谢你。” 她的目光很复杂,欣慰、感激、怜惜、担忧。 如果不是艾辉,所有的付出都化作东流,所有的牺牲都没有任何价值。做出这样抉择的艾辉,承受着超乎常人的痛苦。 艾辉紧紧抿住嘴唇。 “辉儿,你的本事大,帮师娘好好照顾你明秀师姐。” “师父!”明秀泣不成声。 韩玉芩从艾辉手上接过王守川的残臂,就像平时一样,满脸温柔五指紧扣,叮嘱艾辉:“师娘走了,辉儿,明秀,把我和你师父葬在一起。” 火光冲天而起,她的身体被火焰吞噬,唯独紧握残臂的那只手没有火焰。 当火光散尽,只剩下两只紧握的残臂。 艾辉木然,小心捡起这一对紧扣的手臂。 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在他手上。转眼间,滂沱大雨,倾斜而下,穿过天火罩,砸在地面,片刻间,天地就是雨雾茫茫。 以城为布的计划成功,松间城的五行元力浑然一体,血兽和血修无法在松间城内存在,终于安全。但是大家脸上没有半点开心,没有人想到,最后的战斗会如此惨烈。 亲眼目睹王守川韩玉芩夫妇的牺牲,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每个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师雪漫担忧地看着大雨中挖坑的艾辉,他拒绝了大家的帮忙,和明秀一起用手在泥水中挖坑。 她无法想象艾辉心中此刻是何等的痛苦和哀伤。 胖子忽然说:“蛮荒的时候,我挖坑的时候,艾辉从来不会帮忙,他不给死人挖坑。他说人都死了,埋不埋没什么区别。” 众人默然。 艾辉小心把紧扣在一起的手臂放进挖好的坑内,盖好土。明秀递过来一块木牌,他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师父师娘之墓”。 把木牌插好。 他跪在墓前,凝视着墓碑,像尊石像,任凭雨水打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他没有师父师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