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妄魔与整个魔界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等灵界联系,竟会使异元令在鼎沸城中开了一道阙口就让他得机从冥疆逃了出去?” 回程路上,四人疾疾踏在天宇中,聂小凤与华歌在四朵鼓风花的追随下乘风在前,罗玄与顾铭君尾随其后,途中罗玄寻机问起。 “乾坤元年之前,神曌的力量不断膨胀,且一手造出了仙界为自己所用,大梵天众佛为了均衡神曌的势力,便创造了上古第一魔与其制衡,就是妄魔。这妄魔极有主见,出世之后便效仿神曌,也给自己创立了魔界和妖世,使得神、魔两宗在乾坤九界内分庭抗礼了多年。后来妄魔在魔界中又造出了八大天魔为己所用,之后,九大天魔再联手创造了魔界中的三十万魔生,这三十万魔生又经过数万亿年的繁衍生息,便形成了如今那个群魔乱舞的大魔界,其中的鼎沸城便是妄魔创造八天魔和众魔生的地方,堪称万魔之胎盘。所以,妄魔与整个魔界的关系恰如父子,一如儿女纵有些微变化也逃不过父母的眼睛,我们日前在鼎沸都中用异元令开启的元门,也原封不动地开在了腹地森渊内的妄魔的灵身上,这便让他伺机逃出了冥疆下原。” “那妄魔当年为何会被佛曌囚禁在冥疆下原?”罗玄疑道。 “妄魔生来便是灵体,他无体无形,专爱在佛曌以外的八界中任意寻找活体做为托灵的载器。历年以来,妄魔最理想的魔灵载器便是仙界北斗七星中的青宸星——破军的仙身,岂料破军星百计避敌,使得妄魔从未得逞,妄魔一怒之下齑杀了破军星世代守护的掌印天女,将破军星打入了佛、神、仙三界之外的下方六界中,且封锁了他的回天灵识,使得破军星不得不一世世在三界之外流离失所,浪迹终生。帝佛如来因此将妄魔打入冥疆下原,并将他安置在投阳洞旁的腹地森渊中,言明只有当他找到了前来转世的破军星,解除魔诅、将功赎罪之际,才能重获自由。岂料后来冥疆投用了九座浮图塔来转生众灵,便再也无人迢遥跋涉,前去冥疆下原的投阳洞中转世投生了。之后便是乾坤元年,宙劫空亡骤然从天外来袭,整个大梵天为挡此劫而损失惨重,帝佛如来也堕天无踪,便再无人去问津被关押在腹地深渊中的妄魔,故而妄魔这一关,便被关去了很多年。” 罗玄点点头,想不到这乾坤九界中的奇闻轶事,远远不是他在人间时所能预料之万一。不说远的,便是这女娲壤中造出的赝人竟能在一千日内取代宗主成为完人,听来就令人如坐针毡,好在他剑法无匹,方才刺入真仙渡中的那一剑已正中了赝人的心房要害,生冥佩剑乃冥疆神器,威力巨大,那赝孽应该撑不过今晚,待到白日有机会时,他再去寻找那坨赝人化灰的女娲壤不迟。 二人前方不远处,聂小凤也正低声问去胎神华歌:“华儿,神曌的许诺之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胎神道:“哦,就是佛、神二曌的众生诺呗!七界中的生灵常常会向我们神佛二曌中人许下各种心愿,攀求各种诺言,七界内的所有宗嗣庙宇就是为此而建。像我们经常会俯听下界众生的愿望,有道理的就用力量帮他们实现,没道理的就当没听见,如此简单。” “那。。。如果我不小心许下了一个神诺又无法兑现,将来会怎样?” “不怎么样呀,就像人类一样,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有改变主意的权力,只要你别跟人拉手指、歃神血就行啦。” 聂小凤一听,顿时松下口气,想到罗玄跟她求诺时,自己连滴口水也没多费,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四人的身影于漫天星辰间穿梭而过,在天幕上拓下四道澜澜神光。 人间,哀牢山,惘生峰。 一道惊雷劈过,半空里惨白电光一闪,低云间绽开条七彩裂缝,赝人罗玄从真仙渡内一头跌下山涧,顺着陡峭的悬崖一路滚落至半山腰的小溪旁。 他摘去面具,全身浸在水中,轮廓不清的脸庞直直仰着,看去血红的天空。 胸膛上早被旋转的剑锋开出了个大窟窿,心脏的所有动脉一根不剩,齐齐剿断,绝撑不过一个时辰。百器之中,剑之霸气虽不如刀,却胜在阴狠枭毒,罗玄的那剑便是既准且狠,赶尽杀绝,刺穿他心房时,还返手剜了一圈。 鲜血像地泉贲射一样往外喷涌,整条溪流很快变了颜色,鲜红的山泉水一路叮叮淙淙,从山腰淌下山脚。赝玄艰难地在溪头翻过身子,终于看到了当年聂小凤娴坐其上吹笛的那块岩石。 却见山岩之上,正暗暗坐立着两头绿眼炯炯的鬣狗妖。 他这才忆起如今整个人间都已被群妖占据,哀牢山做为冥疆大界的官道出口,更是下有妖异盘结,上有魔阵驻守。 如今自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落在此处,自是送食入妖口,索性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心中已半丝不欲挣扎。 两头鬣狗妖对视着嗷噎两声,双双当头扑来,眼看即将咬上他时,赝玄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架在了受伤的胸前作为防护,右掌同时攒真,劈下一只鬣狗妖头,狗妖瞬间毙命,另一只见状忙跳开一旁,仰首一声长啸,山麓密林间须臾又跳出百十头鬣狗妖,数百双绿森森的妖眼刷刷占去了整条山涧小溪的两侧。 狗妖群蜂拥而上,整条溪水被无数双狗腿踩踏得水花四溅,噼啪有声,鬣狗群撕头的撕头,啃腹的啃腹,赝玄的手脚被狗妖们活活拉扯开,一头狗妖叼住他喉咙,另一只则将长长的鬣嘴拱进他胸前的窟窿里开始啃噬心脏。 赝玄周身抽搐,女娲壤中储存的仙修、神力随着他大开的心脏向四方作鸟兽散,他满脸血污,凝目看向腥红天空,天上、地下此刻都充斥着相同的血腥绝望,他却能感到自己的四肢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群妖们拉拉扯扯。 原来这就是活着,即便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一切,即便明知再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渴望生存的本能还是会支配着人类的肉体与精神,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不死不休。 做人真的很有意思,只可惜上天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身上骤地一轻,满身啃噬的狗妖群突然放开他四下散去,赝玄糊着一双黏血的壤眼,微微抬头,只见狗妖们全部垂头退去了离他身周十数米远处,每一头骨瘦如柴的鬣狗妖都在瑟瑟发抖。 一团紫色烟云从山的那头缓缓爬将上来,如一尾巨大的紫光海瑶鱼般徐徐飞近,瞬息间便罩在了他躺卧的溪涧之上。 那团紫云摇头晃脑,千变万化,一会儿化光,一会儿化烟,一会儿又噼噼啪啪地结成了紫色电火。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赝玄,光云哗然一震,猛地扑去裹住了溪水中的赝玄,拖着他缓缓升起,却见紫云裹着赝玄,时明时暗了半柱香之久,突然“啪”一声将他丢下,再次升入天中。 赝玄重重跌回山涧中,他一径仰躺,面无表情,坚硬的斥绝之意写满了脸庞。紫色烟云绕着他兀自转了一转,云身中猝然降下两只硕大的熠光紫瞳,几乎贴上了赝玄的鼻头: “承记千百罹难,不得半丝恩果;与主同根共苦,却遭一剑穿心!予她山水相思,她只识另挽慨袖;徒负一世苦恼,到头名份皆无,飘渺作土。赝人!真是这诸天九界中,最苦难的违灵。” 赝玄一言不发地躺在冰凉的溪水中,满目皆是妄魔的紫气与烟瞳,他的身体和心房正在一寸寸瘪陷下去,但闻妄魔道:“你若愿意让我附去你身,我可保你心脏千日不停,直到与那宗主成功交替人身的那天!可好?” 赝玄兀自沉默,紫烟凝神一贯,当即宏声道:“原来如此!遭乾坤钢气强催出壤,生平认得的第一件事便是惊恐与杀戮,难怪你到现在还不肯说话!” 紫烟中打出一抹光电击去赝玄的颈项,赝玄的身体在水中跳了一跳,片刻后,嗓子里漏出穿风走气的嘶哑声调:“你乃魔物,盘踞众生皮囊乃是常事,何必于此惺惺作态。” 妄魔紫烟闻言,哈哈大笑,周云一阵乱颤: “没错!若在平时我定不必同你商量,但我如今初出佛曌禁锢,功力微薄,魄体不全,若无你之意愿首肯,我暂时还无法进驻你身。可我是魔,所以我可助你夺体新生,化赝为真,可助你最终成为乾坤钢、绘苍诀和大悲天轮名正言顺的主人,我还可让你坐拥心爱的女人,令诸天九界皆臣服于你!只要你答应,千日之后便与我合二为一,永不驱我出体,和我一同坐拥山海乾坤,如何?” 赝玄半晌不语,周身泄出的真气越来越淡,他低声道:“与你合体,必有代价。” “放心!我与你只是共享身体,各取所需,并不会妨碍你的自我灵识,即便合体,亦是你我两清,泾渭分明。莫看今日罗玄那般欺践于你,一旦熬过千日,你便会取代他成为诸天九界中最有价值的人,而我,也可仰仗你的身体干一番大事,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赝玄的一双土壤惨目动了一动,起疑道:“你既能看穿我心,便能知道我宗主罗玄的所有秘密,你就不怕绘苍诀杀了你?” “你也知道罗玄的秘密,你却为何没有化盐?那是因为赝人在诸天九界中无名无份,无备无录,绘苍诀根本注意不到这世上还有个你。我没有化盐,是因为我身上藏有佛曌的亘古克星,如今即便是帝佛如来还活着,也对我一样束手无策!” 空中盘旋的两弯紫瞳说着说着,倏地再次压去赝玄目无表情的脸庞上: “你可知卑微的好处,便是可于无声无息间瞒天过海,运筹谋断,成就大业?而我本是一界之尊,却被禁锢在冥疆下原长达亿万年之久,这世界对待你我皆是如此残酷,何不如你我二人从此联手,掌天握地改命轮,将这乾坤九界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究竟是要这般窝囊缅怀地死去,还是于千日后扬眉吐气地行走于天地十海,全凭你一念之间!” 妄魔周身的紫烟炫然铺开,展现出一大片绵漫的苂紫烟幕,只见刚才赝玄与聂小凤相聚的草原上,倾尽仙真之力造出的那片硕大的郁金花田被砍得东倒西歪,大如床帷般的花瓣片片凋残卧地,上书“等我”两枚血字的郁金香被人用浑厚掌力击得粉碎,一片片白里透红的瓣屑缀满了整片被毁的真仙花田。 赝玄面无表情的净白壤脸上浮动起一抹生动的愤怒,那怒色越聚越深,越发膨涨,一双娲壤之瞳却愈显无边阴寒、沉枭一片,他抬头对紫烟道:“请!” 紫烟瞬息大亮,从天中一跃而下,庞大的云朵化作千百道细长光烟迅速钻进赝人罗玄的耳、鼻、眼、嘴,赝玄的目光倏然惘直,雪白袍衫在溪涧中剧烈抖动起来,四周的鬣狗群见状,纷纷将脑袋压去地面,伏在溪水两旁抖瑟地跪成一片。 倏地,山涧中的叮咚声响忽然止了。一只鬣狗精偷偷抬起低迷的犬目,只见一笼曜白的缎袖在溪水中缓缓撑起,赝人罗玄长身直立,一地潺潺西流的血泉水刹那间恢复了无底清澈。他雪白袍衫上摊开的殷红血渍如同花苞闭蕊般,迅速收入襟膛上的碗大窟窿中,血窟窿越缩越小,须臾隐没不见。 赝玄转身看去水面,只见波光点月的溪水中,映照出罗玄在人间时的壮年容貌,一清如洗,历历在目。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唇边还沾着聂小凤的橘色丹蔲,这些时日以来她天天和眼中、心中的魄军郎相处,便是每日都不忘细心施妆点黛,得体打扮,诚如当年在人间时,她于哀牢山庒中喜盈盈地冲到他书房内,也是如此一脸青涩粉黛地向他呈上一枚绣脚精致的男襟束腰。 赝玄微笑阖眼,二指抚上唇角,再过千日,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我有个地方,叫做鼎沸皇都,皇城之下有一片无边地宫,平日里人迹罕至,可供你我藏身千日。期间我正好借你之躯修补被佛曌损伤的元魄,你则正好熬过这一千个昼夜,保管九界众生皆寻你不得!” 听得妄魔在脑海中清晰传音,赝玄腾云起身,转眼飞出了哀牢山的地界。他一路迎着月光,在妄魔指引下向幻影海域的方向全速飞去,雪白的袍缎上冒出一片又一片胤紫色的魔光绣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