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滚滚乌云遮蔽了天空,悉尼的白昼暗如黑夜。 哈耶克坐在黄梨木的办公桌前,宽大的办公桌上亮着橘色的台灯。他的面前是整齐的两摞书本,一摞是翻阅过的,一摞是没有翻阅过的,他戴着眼镜,正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查找着什么。 他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哈耶克连头都没抬,他知道是谁。力度和间隔完全相同的敲门声,能够敲得这么刻板的只有史蒂芬。 史蒂芬步伐轻盈地走到哈耶克面前,望着哈耶克颤动的银色头发:“教授,这次行动的现场已经清理完毕,魔护卫的尸体也交给颜瞳会处理了。这是这次的行动报告,我打印好了。很抱歉,教授,我没能按你的要求,抓住**。” 任务结束已经两天了,第三天的中午,史蒂芬才把详尽的任务报告送过来。像史蒂芬这种从不拖延的人,这是从不来曾有过的。 “嗯,放在桌子上吧。”哈耶克还是不抬头。 史蒂芬嘴角动了动,看上去欲言又止。按照惯例他本该转头就走了,可他没有,他沉默地望着哈耶克的头发,似乎是下定决心要等他抬起头来。 哈耶克果真抬起头看着他:“还有什么事么,史蒂芬?” “没什么……关于那个魔护卫,她不会再害人了。”史蒂芬毫无道理地说出这么一句。 教授笑笑,还没等史蒂芬再多解释就站起身来,他似乎是坐了一个上午了,伸一个懒腰全身的骨骼都咔吧咔吧响。他踱着步子走到窗前,原先深蓝的窗帘是拉上的,他手臂一张把窗帘整个拉开,整个漆黑的校园都呈现在他们面前,更远处,半个悉尼灯火灿烂。 “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提不起做任何事情的精神,只想要一觉睡过去。但这样的天,今后恐怕是越来越多了吧,提醒人们末日即将来临。”哈耶克看着乌云和灯火,忽然缓缓地说,“很难过么?她在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坏人。” 史蒂芬一愣,忽然知道了哈耶克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见过女孩柔弱的样子,他也亲手把长刀刺进了女孩的心脏里。或许哈耶克也知道自己故意放过魔护卫的事,在夜晚的旷野他们相遇,魔护卫还是人形,他们彼此对视,杀机起伏,可史蒂芬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她是魔护卫,她杀了人。”史蒂芬说。 “是啊,她杀了人。”哈耶克笑笑,“杀了人就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没错。” 史蒂芬看着哈耶克的背影。 老人的声音低低的:“可是你还是很难过啊,因为你见过她只是一个女孩的样子,她午后在家门口的邮箱取信件的样子,她在早上泡一杯牛奶麦片的样子,那是她没杀人的样子,她畸变了,可是她的脸没变,你看着她的兽躯,还是会想起她是一个普通女孩的时候,于是长刀就落不下去……可是史蒂芬啊,我们生为护零者,有些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即使你我不想。不久之前有个人告诉我,我们的一生是被该死的宿命禁锢的,如果宿命真的存在的话……这或许也是那些无奈之一吧。” “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会有这些无奈吧。”史蒂芬轻轻地感慨。 “是啊,每个人都有。”哈耶克点头,“而且,史蒂芬,你想过没有,你做执行员这么久了,每次都是在一个夜晚发动击杀,生死在一瞬间就决定了。这是执行员要做的事,只有那些负责指挥行动人,他们才会理解魔护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褪去了兽衣,远离了血统,是不是也会阳光,会可爱。每个负责清除任务的人,心里都要承担这种巨大的压力,杀掉一个魔护卫,会有杀掉一个人的罪恶感,而这种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和血统无关。你要知道,我要你负责这次行动,不是我相信你的能力,而是我相信你已经成长得具备做一个领导者的潜力。但是你要知道,做一个领导者,你要失去的会很多。” “我明白了,教授。”史蒂芬颔首。 “关于没捉住**的事情,你也不用觉得懊恼,她只是一个低阶的魔护卫,是不会知道那么机密的消息的。所以她什么都告诉不了你。”哈耶克背对着史蒂芬说,“焰之子也不会关心这种连畸变都控制不了的小角色吧,或许在焰之子看来,最终的棋盘上会有千千万万个棋子相搏,而她只是注定要牺牲的小卒。” “是那样蝼蚁般的角色么?”史蒂芬喃喃。 “在千万性命相关的战场上,身为蝼蚁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呢?”哈耶克推开窗,让冷风吹乱自己的银发,“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已经开始奔涌了。虽然现在它正在默默地积蓄力量,海面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但它早晚会翻涌而上,在广阔的海面形成风暴和巨浪。这是席卷世界的力量,世界会在这场风暴中变成颠簸飘摇的小船。” 史蒂芬没说话。他看着窗外暗如夜晚的城市,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的绝言,“我在地狱等你”。或许他们真的会在地狱重逢吧,那时他不再是银瞳战士她也不再是魔护卫,不必亮刀锋。 “所以之前的那些推测,都是真的么?”史蒂芬忽然问。 很多天以前,在看了一段发布在美国新闻电视网上的视频之后,哈耶克就悲哀地预言末日要临近了。说完这句话后哈耶克坐在窗边很久都不语。千年前冰封的历史被重新挖掘出来了,谁也不知道异化种族最大的秘密将带来些什么。 “恐怕是的。”哈耶克声音低沉,“史蒂芬,护零者历史上最阴暗的时期要到来了,世界将在火焰和泥潭里摇摇欲坠,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你会无数次和死神碰面,你会失去你最关心的人。我问你,你准备好了么?” 史蒂芬沉默了两秒:“既此,随时迎接死亡。” 哈耶克无声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史蒂芬会这样回答,也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第一次找到这个男孩的时候男孩只有十七岁,正躺在旧金山街头的垃圾箱旁边睡觉。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破烂裤衩,****着上身,对人充满了戒备和敌意。但哈耶克能从他坚硬的表情里看出来,他固执和孤独,但他不会惧怕死亡。 “可你看到那束光了么?”哈耶克忽然手指窗外。 史蒂芬顺着哈耶克食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悉尼城完全埋藏在云层底下,像埋在地下的最阴暗的死城,海鸟在低空盘旋,成片的楼房那样渺小低矮。只有一束细细的光线从云层的缝隙间滑下来,静谧地射进城市里。 “史蒂芬,黑暗要来临了,带着它庞大的冰冷的羽翼,笼罩整个城市。灯火会熄灭,人们会在惊恐和颤抖里度过漫漫长夜。那是末日一样的世界,厚重的乌云不停翻滚,城市渺小的就像火柴匣。但史蒂芬,你看那束光美丽么?那是光明的使者啊。她会撕裂乌云,带着所有的温柔照进阴暗的城市。” “是啊,”史蒂芬点点头,凝视着那束柔和的光线,“很美。”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了,成为这束阳光,这也是我这么急切要陈雨柯进颜瞳会的原因,”哈耶克微笑着说,“阴暗笼罩了城市,但你和陈雨柯,以及千千万万你们这样的人,你们会撕裂云层,把潮水般的光明引回这个世界。” “虽死不辞。”史蒂芬望着窗外黑云压城,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