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汉又问:“之初,你何时失去记忆的?” “大约两年多了。” “那就是秋山之战差不多时候啊。” “在那之前一点点。”之初回答。 秋山之战是两年前发生在崎山西边一座小山头附近的大战,那座小山头就是秋山。 “父母姐妹,长辈与家中故友一点印象也没有?” 之初摇头。 “那你......能想起什么?”这是周老汉第二次询问之初是否能想起什么。 之初依然摇头,但又很快说道:“只隐约记得路很宽,房屋很高,地很干净,人很多......” 那就是大城市了,周老汉想想两年前的那场大战,好像并无哪座大城被攻陷,又想起之前之初说起山狼会诱拐小女孩的事,他联想到莫非不是战事所致,而是人贩拐卖? 还真有可能,看少年的样子流浪的时间不短了,若是二、三年前,那时之初大约也就十一、二岁吧,人贩拐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之初忘记了过去,但没想到之初力气不小,终究是逃了出来,再遇到两年前的秋山大战,跟着受难的人向东逃,逃到崎山城也就不足为奇了。 脑补完,周老汉越加感到之初可怜,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的走在崎山城西向的官道上,慢慢的来到一个岔路口。 “此去就是老汉的村子方向,你可有什么打算?”周老汉指着岔道,略有期盼的问道。 之初看着远方,感到前路迷茫,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要不跟我走吧。”周老汉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你身子骨不错,与我做儿子吧,我老无所依,你漂泊无定,我俩就此做个伴吧。” 虽然有点唐突,但之初并没有生气,这个世界人口凋零,边境地带更是人口稀少,有时更是百里无人烟,像周老汉这样孤苦的人真不少,所以许多年纪合适的能配成夫妻就配成夫妻,能配成父子就配成的父子,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村子延续,人口不至灭绝。 “我很能吃的。” “能吃是福,无病无灾,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之初想了想,说道:“你非恶人,若收留我,我认你做父亲,此生不悔。” “叫爹爹。” “......爹。” 周老汉腰骨一挺,两眼都在冒光,愣了一刹,又道:“我儿,再叫一声爹爹。” “爹爹。”之初心中复杂,或许与周老汉有缘,自此就是父子了。 周老汉呆愣半响,眼角有泪,但眼中光芒明亮。 “爹,我们走吧。” “我儿,不着急,你还饿着吧,我去与你寻些吃的。”周老汉摸了一把泪,寻思之初说很能吃,现在定然是饿了。 “我不饿。”之初嘴里说不饿,但肚子却发出一阵咕噜声,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周老汉将驴车赶至道旁,从车上抽出一把柴刀,交代之初道:“你且看着车,我去去就来。” “爹爹不用。” 不等之初阻止,周老汉就走进道旁的树林中,几下就消失了身影。 之初只好等着,他摸着毛驴的耳朵,有些无所事事,毛驴很温顺并不挣扎。 阳光已西斜,少年心里很是平和,在答应周老汉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去掉了蒙纱,又仿佛心灵有了羁绊,或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周老汉去了并不久,回来时抱着不少地瓜和野果,两人沿着岔道赶着车慢慢向山中走去,中途寻到一处小溪,两人洗净地瓜和野果,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期间,之初也用溪水洗了个脸,露出一张瘦巴巴的脸,眼睛有神,看上去略微比周老汉想的大一点,大概有十四岁左右。 “今日耽误了些时候,看来要在外歇一晚了。”周老汉看看天色说道。 夜晚的山林就是一片禁地,黑漆漆的丛林中不知埋藏着多少野兽和危险,所以身为山民的周老汉是绝不会冒险在夜间赶路的。 两人一路前行,夕阳余晖从林荫缝隙间洒下,让之初感到些许深秋的温暖。 周老汉的村子在大山里,回村需要爬过几座山峰,两人行至一处山顶,之初看见一栋建筑,残破古旧,不知存在多少年,似乎是一幢山神庙。 “今夜就在此处歇一晚,明早起再回村。” 之初跟着周老汉走进残破山神庙,里面比外面更加破旧,庙门早已消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门洞,四面墙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似乎随时会倒下来。 庙内杂草丛生,残破瓦砾堆的到处都是,周老汉寻了一处墙角,那里有生过篝火的痕迹,应该是过往路人曾经留下的。 不等周老汉交代,之初自行升起了篝火,周老汉笑眯眯的将车上的干柴卸下一些,没卖完今夜倒正好用上。 天色渐暗,周老汉在腰上寻出一根烟锅,巴拉巴拉的抽起来。 “老汉我叫周大,是老周家的长子,本来下面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小时夭折了两个弟弟,妹妹闹饥荒的时候卖了,也不知落到何处,二十几年前村里征兵,全村的男丁都去了,爹爹也就是你爷爷、我和弟弟三人都去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周老汉看着篝火,有一搭没一搭的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之初诉说老周家曾经的命运。 “......弟弟是个有想法的人,总想着挣个一官半职,为老周家光宗耀祖,打仗一个劲的往前冲,爹爹拉都拉不住,我也想光宗耀祖,可爹爹不同意,说得留个根,那时不懂,后来弟弟死了,人都没回来,不知死哪里了,那时才懂爹爹的话,仗打完了,弟弟没了,爹爹在回家的路上也饿死了,村里出去男丁一百零二人,活着回去的只有十二人......” 或许是时间久了,又或许是这种事太多了,之初和周老汉都没有太多感概,一个平平淡淡的述说,一个安安静静的听着。 周老汉是土生土长的崎山人,打完仗后回到村里发现娘亲也死了好几年了,从此周大就无亲无故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过了几年周大娶了媳妇,本以为日子慢慢的好过起来,但媳妇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村里都说周大是天煞孤星,周大自己也这么认为了,浑浑噩噩又过了些年,周大发现自己的头发白了,腰也佝偻了,或许这就是命,直到遇见了之初,留个根的想法突然再次冒了出来。 “之初,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周家的独苗,须改姓周,就叫周之初可好?” “......” “你无需担心,若是将来你想起什么,可改回本名本姓,不过你要留下一子姓周,也算不枉你我父子一场,如何?” “爹爹不要担心,我答应就是了。”之初看着庙门外摇曳的树影答应了周老汉的请求。 此刻,天上飘下细细雨丝,山林间有呼啸的风刮过。 下雨了...... 周老汉将毛驴从车上卸下拉进庙内躲雨,还将仅剩的一点地瓜和豆子给它吃了,这年月牲口比人重要,周老汉对这驴子可是看的很重。 燃起篝火的这个角落看似很随意,但周之初却发现并无雨滴落下,看来过往路人能选此处升起篝火是有原因的。 两人一驴围着篝火歇息,庙外天色渐暗,眼见就要彻底黑下来,周之初猛然抬起头。 “爹爹,有动静。” “嗯?什么?”周老汉迷迷糊糊的耷着脑袋,正在欲睡还醒的时候,被喊醒还有些不明所以。 风雨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嘶鸣,而且速度不慢。 “这是马匹的叫声,这个时候上山?真是奇怪。”周老汉当过兵,知道马匹的嘶叫声。 能用的上马的,不管是骑乘还是驾车,都不是一般人家,天上雨下的不大,但在夜晚冒着雨上山胆子算是很大了。 “我儿,等会切记莫冲动,这时候上山决无善类,小心些。” “嗯。” 未过多久,只见两匹杂色马各载着一个汉子呼啸着冲进了庙门。马上的汉子一拉缰绳止住马匹,随后再一个翻身落在地上,动作都是干净利落。 “糟糕的雨,真不是时候。” “这里有人。” “可是魏大哥,我和小五不识路耽误了......” 进来两人身后都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下马后抖散身上雨滴,口中还大声抱歉,周之初和周老汉则是一脸困惑。 抖落身上雨水,进来的两个汉子适应火光后,看清是周之初两人,脚下都是一顿,那个年轻的被叫做小五的汉子“呛”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对着两人怒喝。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 另一个中年汉子倒是不急不躁,他伸手拦住小五,看来一下周之初两人的装扮,心里略微放松。 “不知二位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同样的问题,但语气却缓和许多。 周老汉站起身来,拱手道:“老汉我是前山村人,这是小儿,我父子俩耽误了回村的时辰,只能在此歇一晚,若是两位大侠有事,我与小儿现在就走。” 说着招呼周之初就准备牵着毛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