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这次师父出门竟然十天就回来了! 这是四百年来的第一次。 阿九看到一朵飞得很低,并且乌起码黑的云飘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是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 其实,他的坐骑白蛇云从前是白色的,至少四百年前阿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的确是白色的,可是她这个表面上一表人才是师父其实是个懒货,从不带他的坐骑去洗澡就算了,竟然有几次和恶妖打斗的时候忘记带法宝就直接让自己的坐骑上了。白蛇云不仅一两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了。阿九怀疑如果那个时候已经跟在时候身后,说不定要被他变成一支剑来使了。 “我猜师父他出门的时候一定很急!”一向沉默寡言的鹿妖白霖说道。 “嗯?为什么?”夏笑笑还是傻乎乎的。 “你没发现师父的脖子上……” 这一说,所有人都笑成一团。阿九心里偷笑着,我说师父,你好说歹说也长得还算英俊,在风流完事之后就不能注意注意形象嘛! 师父似乎觉得很多目光盯着他的脖子看,然后察觉到了什么,然后把衣领往上拉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为师这次急着回来,是来助苏酌‘并锲’的。” 所谓并锲,就是师父检验一下弟子酿得酒怎么样了,如果他满意,那么这个弟子就可以离开这里,重新回到那个世界了。 这样的分离,作为孤岛的元老级人物,她体验了无数次,可每一次要有人走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很伤感,然后默默流泪。 师父浅呷了一下苏酌的酒,然后淡淡地看着他,“其实你本来,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四十年的时间对你来说也不算长。你是这些弟子里面资质算高的,酿出来的酒也很有你的味道。咱们如今师徒缘分已尽,离开孤岛,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师父用两根手指轻轻沾了一点酒,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隐约可以看到一抹绿色的光渐渐变大,又渐渐变小。 “好了,灵力已经全部还给你了,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不过要记住,别回头,回头你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谢师父!”原本跪着的苏酌缓缓站起来,然后又弓着身体给师父行了个礼。师父满意地笑了笑,离开了。 围观的妖怪们看到除了夏笑笑之外最晚进来的苏酌又最早离开,心中都是满满的羡慕。另外几个纷纷和苏酌叮咛一两句之后,就都赶去酿酒去了,他们都想着能够早点离开。 傍晚的时候,彩霞铺满了天际,很美。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美的晚霞了。 阿九和夏笑笑目送苏酌爬上了一只白鹤。阿九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对苏酌说:“小树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回到族里面?” “不了,我已经想通了,与其苦苦执着一人失去自我,倒不如轻轻放下,说不定前方有另一番天地另一个人等着我呢……” 当苏酌说完另一个人的时候,阿九竟然自动脑补出另一个翩翩美少年和他携手同归的画面。 阿九使劲摇摇头,赶走那个胡思乱想的自己。 “那小苏酌,你多保重!” “嗯!我会的!你也是!”他本来已经要飞走,又突然回过头,“阿九师姐,听我一句,别执着了!” 苏酌飞走了,可能他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九突然扶在笑笑的肩上哭了起来,“你说我怎么那么感性?我怎么那么容易被感动到呢?” 笑笑说:“大概每一个被深爱过的人,才懂得爱情个中的美好和不易,才那么容易被感动吧。” 笑笑拍了怕阿九的肩膀,作安慰状,继而想起了适才苏酌的话,又问道:“师姐,适才师兄劝你别执着了,发生了什么事?” “阿九,你知道苏酌的酒是什么味道的么?” 额……师父你还老糊涂了还是故意的,明明是你不准所有的弟子喝酒,现在竟然问她酒是什么味道的。 阿九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大写的嫌弃,“徒儿不知。” “苏酌的酒,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像水一样。” “啊?”你不是一直给我们灌输,这个世界上没有最苦的酒,只有更苦的酒的观念? “其实为师也不是很懂酒,也不是很会酿酒。” 嗯,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其实师父是个大忽悠。他从来只是把他的弟子往酿酒的房间里一扔,然后告诉他们师夫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可是为师喝得懂你们每个人的心。苏酌酿的酒,和他的心一样,放下了一切,都是平白无味的……当你的心是虚无的时候,其实你的心已经包揽了万物,不管属于你的,还是不属于你的……” 哎哎哎,师父是真的老糊涂了,他说的什么阿九都听不懂。啧啧啧,只可惜,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看的一张皮相啊。 走神的阿九突然被师父叫了回来,“那么……阿九,你放下了么?”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赶徒儿走吗?徒儿不走。” “哈哈,都四百年了,要是赶你走你早得走了。为师只是想警告你,既然想留在这里,就安分一点,不碰酒,也不许接近山顶上的那个人。” 在孤岛留了一宿的师父,又匆匆离开了。 嗯,这很符合他的风格。 最近事情很多,师父那个老家伙又特别敏感,所以她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往山上给那个人送酒了。 还是把酒装进海螺酒壶,她在确定所有人都睡了之后,又偷偷往山上走了。 已经两百年了,现在的她来给那个人送酒,已经不那么生分了,而是特别的自然。 只不过,她没有向前一步,还是在那个只能看到那个人影子的地方。 “这次带来的,又是什么酒啊?” “它叫‘七月’,不是花酒,是无根花的晨露酿的。” “哦?让我尝尝……嗯……不错,比桃花酿清润,比冷梨香微浓,妙不可言!” 几乎每一次,那个人对阿九酿的酒都说好,并且还能说出一大堆关于那些酒如何美味香醇的话,让从来没有喝过酒的阿九觉得像是自己在喝一样。 可是…… “别装了,这一次,酒壶里面的,是海水,并不是什么七月!” 这一刻,天地突然寂静了。 每次听到那个人对她酿的酒的各种描述,又是因为是那个人的声音,所以,她像沉浸在一种美梦当中一样。可是,她到底只能从他那里听说,却不敢尝,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酒是什么味道的。 不过,海水她是尝过,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口中描述的,和自己尝过的是不是一样的。 那个人没有说话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她冒冒失失地来到山上的时候,那个人对她说的,这座岛上的人,不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那个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发怒,然后声线转低了,道:“对不起,我是一个没有味觉的人,其实我尝不出任何味道……” 从那个人的影子,阿九似乎能猜到,他正在看天上的那轮孤月。 原来,他,没有味觉,却和她品了两百年的酒。 不知道为什么,阿九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不同于送走苏酌那种离别伤感的触动,这种感觉,更像是心疼。 “不……不……是我……是我对不起。” 从那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往山上跑过。可是她终日像有心事一样,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笑笑摇了摇正在发呆的阿九,“我的大师姐啊,你在发什么呆!你看师父,师父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样子太搞笑了!” 没想到时间一久,本来从不会调侃别人的笑笑也开始拿师父来娱乐了。 阿九回过神来,趁师父没醒来,然后把笑笑往外面拉,“走!陪我出去走走!” 海风迎面吹来,似乎带着一缕缕咸咸的味道。 阿九捡起一颗搁浅在岸上的海螺往海里面一扔,没想到竟然还没扔出海滩的界限。 笑笑把海螺捡起来,握在手里,“阿九,其实这个海螺已经死了,你往海里面扔也没用的。” 阿九莞尔一笑,“是啊,我真傻!”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笑笑,你说人为什么会被束缚啊?” 笑笑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问那么正经的问题,“这个嘛……每个人都不一样吧,你说呢。就比如孤岛上师父的弟子们,都是因为不同的理由来到的这样的呀。哦对了,师姐,你又是为什么留在这里呢?” “四百多年了诶,我都忘了。” 阿九真的忘了。 “跟你说我的故事吧。”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