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装这部电梯前,我挨家挨户得敲门问过,没有人愿意出钱共同支付电梯的费用,好,现在我想问问你们……” 女孩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定在刚才的白发奶奶身上。 “我也问问您,假如今天这部电梯是您家出钱装的,整栋楼的其他116户一分钱没有出过,但他们每个人都想白坐您家这部电梯,您愿意吗?” 她问得克制,也礼貌,但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白发奶奶瘪瘪嘴不说话,但略显浑浊的眼神满是厌烦。 女孩等了一会儿,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提着塑料袋的手指因血脉不通而红肿起来。 东西很重,她想尽快回去,便又问道:“既然现在你们都想用这部电梯,可以,安装费用和后期维护费用,住户们均摊。” “想得美哦!” 卷发大妈插着腰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钻钱眼子里了,伸手找我们老年人要钱,没良心!” “大家都是一栋楼的邻居,那能这么斤斤计较的!” “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男人都喜欢女人大方,带出去才有面子!” “肯定是爹妈没教育好呗,没教养的东西……” “可不是,我们一个个都这么大年纪了,老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嘛,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也不会不管的。” “在我们那个时候,搞特殊的都要……” 一个驼背老人比划了个手势,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 女孩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平日里在楼下遛弯大牌的老大爷,正趾高气昂的批斗着自己的“恶行”,而那些在孙子面前慈祥溺爱的奶奶们,一个个将泼妇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几个中老年的女人,聚在一起,越说越慷慨激昂,那些她们在电视剧里最唾弃的嘴脸,现在就原模原样得刻画在她们的脸上。 女孩一动不动,自从几年前她搬过来这里,一直对邻居们保持着疏离有礼的距离,上下楼时,很少会有正面接触。 她是孤独的,这座城市,整个小区,这一栋在角落里,连太阳光都很少能照耀到的安置楼,只有她,才是漂泊在汪洋之中真正的孤岛。 闪烁的泪花强忍在眼眶中,她坚决不允许自己在他们面前落泪,仿佛那是她尊严的底线。 可是,辱骂的声音,却没有因为她颤抖和 隐忍的姿态而停息。 卷发大妈冲上前来,一把夺过女孩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可告诉你啊,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开放这部电梯,我们下午就去找人把它拆了,大家都别坐,一了百了!” “对!拆了!占用公共场地,这是我们的基本权利!” “对,对!大家都别坐,不要这电梯了!” “真是闹心……” 女孩冷冷得看着地上滚落的方便食品,方便面袋子被摔破了,一些面渣子从袋子里掉出来,还有汤圆,自己最喜欢吃的黑芝麻馅儿的汤圆,滚在泥地里,脏得像一颗颗小煤球。 女孩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不合时宜的茫然,无助,就像是一个走失的孩子在寻找归途。 她转过身,仿佛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不闻不问,孤独却坚定,一步一步,走进电梯里。 那些指责自己,辱骂的声音,还有那些尖酸的嘴脸,统统被她关在了那扇半透明玻璃的电梯门外。 世界,安静了。 嗡嗡…… 电梯缓缓上升,轴线滚动的声音,无比清晰流畅。 女孩扯了扯嘴角,表情却是麻木的,冰冷的,决绝的。 叮! 终于,电梯来到九层。 女孩重新按下数字1,然后才慢慢一步步走出去。 她的脸庞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滴答滴答得落下。 电梯再度徐徐降了下去,引起一些还没离去的人仰着脖子去看。 就在这时! 玻璃幕墙之内突然有人坠落下来…… 砰! 失重的身影砸在电梯顶部的铝板上方,伴随一声巨响,惊叫声骤然连起。 “啊!跳楼了!” “自杀,有人自杀了!” 那些方才还聚在一起的邻居们并未走远,听到这声响,又马上跑了回来,还有那些本来在家里的人,也一个个从走廊上探出头往楼下看。 “怎么回事啊?电梯怎么掉下来了?!” 有人惊呼。 “一个个傻站着干嘛啊!赶快报警啊!110120119,随便哪个赶紧打电话!” 有人呼唤。 “我的老天啊,这女孩摔死了……” 有人惊叫。 那些人围上来,一个个探着身子去看电梯掉落的地方,微微凹陷的铝板,承托着不再动弹的女孩,以及在她身下绽放开来的血红蔷薇。 过了也不知多久,突然有人开口。 “真晦气,咱们这栋楼出了人命,以后我这房子想卖出去还得掉价呢!” “宁可弄坏这电梯也不让我们坐,现在报应了吧……” “说她两句,就自杀了,该不是抑郁症吧?” 有人提出。 立即,有人附和。 “肯定是!你们看她一天天的也不出门,看见我们也都是爱答不理的。” 所有人,各自莫名松了口气。 一些人开始讨论起抑郁症的话题,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极端,一点打击挫折都承受不起,动不动就跳楼割腕闹自杀的,变着花样折腾父母和家里人,不像老一辈哪有这么些幺蛾子,大苦大难的不也咬着牙过来了云云。 没有人在乎女孩鲜花一般的生命,在这一刻永别人世。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先前那个头发花白的奶奶牵着的小男孩,突然指着玻璃幕墙内的尸体道:“奶奶,你看那个姐姐的腿是假的!” 白发奶奶拉着他往楼上走,嘴上喃喃道:“走了走了,回去做饭,等会儿警察来了,还要问东问西,麻烦!” 南方城市,冬季多阴雨,最近这一场寒冬小雨接连下了十日,还没有停歇的迹象,阴暗楼道里,青苔疯了似的从墙缝里挤出来。 楼里,悬挂的衣服从一层到九层,花花绿绿,散发着衣料闷了很久没能干透的潮腥味。 今天,这座城市的天空,依旧是灰色的。 半透明身子的女孩脸色苍白,站在电梯掉落位置的另外一边,麻木得看着最后一个围观者离去。 一旁,是穿着笔挺黑西装,打着领带的牛头马面,一个人身牛头,犄角如弯钩相对,一个人身马面,鼻子上挂着半圆的金圈,闪闪发亮。 他们经过这里,闻到新鲜的阴魂气息,便一路找了过来。 “走吧。” “是啊,这里会有人间的警察来处理,你跟着我们回地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