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塔冢第二级与第一级迥然不同,通体壁画都以白石雕刻,火光映照之下,比第一级不知明亮了多少倍。 和妶怕自己不小心把上一支花马兜铃弄掉,特意扯下衣襟围了个口袋,又打了好几个结。有了第一级的教训,她闭着眼不去看那些壁画,左右找到花马兜铃,直接拔下来便是。 如此想着找寻了片刻,陡然看见第二支花马兜铃就生在穹顶南角。和妶一喜,三下两下飞将上去采得那花,第三级石阶已轰然出现在眼前。 她不禁有些愕然,不想这第二层如此容易就闯过去了? 刚要奔向石阶,阴风乍然拂过,火把忽然灭了。 和妶陡然一惊,但闻周遭静寂无声,半晌静悄悄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她长吁一口气,摸索着蹲了下来,把木头按在地上摩擦半晌,“噗”地一声火把又燃了。 她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刚要站起身来,扫见火把照亮的那一小块墙壁上赫然有“地藏”二字。 “地藏”正是失踪的天帝之名讳。和妶不由得一怔,用火把缓缓照亮壁画的全部内容。 那上面写的东西却令她瞠目结舌。 弑父、篡位、夺权…… 壁画中,同样是在这座狭窄阴森的黑塔里,两个小孩手挽手走在石阶上,有说有笑,浑然不知后面紧随一个鸟嘴模样的恶鬼,正悄悄地、悄悄地将镰刀伸向他们的头颅。黑暗的一角画着一只眼睛,代表这个秘密被人所窥探。 和妶悚然,把其上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按照壁画所言,当今天帝忤逆作乱,联合逆臣暗害了两位小世子,随即摇身一变成拯救六界的大英雄,顺理成章地接任了下一任天帝之位。后来这个秘密被他的血滴子知晓,临死前刻于此处。 这里是青瀛族的塔冢,所有的壁画自然是青瀛人所刻……那么……青瀛人竟然从前是天帝地藏的血滴子? 和妶只记得毐川七十二国效忠于上清,是天帝座下最忠诚的子民。不想青瀛和天帝之间的关系竟尔如此复杂,青瀛一夜之间灭族,其间又有什么恩怨纠葛,实在不得而知。 她忽然想起在野人垭看的灯影戏《灵忏》,其情节、内涵却与壁画所绘内容出奇地相似。半晌她默然摇摇头,壁画上的内容实在过于阴暗,她身为上清的子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对陛下的诽谤。 然而刚刚踏上第三级石阶,陡然间她胸口处一阵绞痛,仿佛心被挖空一般令人作呕。然这尖锐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妶只道是自己太累了才会如此,低头看了看身下的口袋,俨然已经有了两支花马兜铃。 还差四支。她紧咬牙关。 有了这一层对天帝的牵扯,接下来的几层的壁画她再也不能不看。然而火把即将焚尽,她必须赶在陷入黑暗之前到达塔尖,否则她必须出塔去寻找新的光源,一切便会前功尽弃。 壁画上的内容,也愈发得光怪陆离。 壁画暗示着天帝地藏杀死两世子、篡位登基之后,他的秘密被青瀛瀛君后庚得知。天帝地藏心惶难消,只有杀人灭口,才能永绝后患。他联合自己的心腹在一起,秘密签订了一个契约,契约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参与毁灭青瀛,任何人反悔都会受到死亡的惩罚。 雪崩、闪电、战死,青瀛的毁灭难道不仅仅因为天灾,更是由于人祸?难道自始至终上清都被一个乱臣贼子所统治,所有的人还傻傻地将恶魔当成神祇? 那么零九六的到来,就只会有一个目的,就是复仇。 不,上清是她的家,这一切绝不是真的。 和妶大喘着粗气,胸口那种一跳一跳的阵痛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频繁。她感到筋疲力尽,脑海更是一片木讷,但她的双腿却想着了魔般停不下来,疯了似地奔向第四级、第五级。 壁画如鱼鳞般展现在她的面前,画中签了契约的人们开始了他们的阴谋。在天帝的暗中授意下,一群人先毁掉了青瀛的姊妹国东夷,杀人、下毒、放血、诅咒、战争……面目狰狞,群魔乱舞,叫人不寒而栗。 恍惚间壁画中的各种妖魔小丑将她团团包围,张牙舞爪,对她笑、对她哭、对她窃窃私语,令她头痛欲裂。 谁是恶人,谁是好人?我又是恶人还是好人!她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这一切可能是塔冢的迷魂阵,但是无人能救她出来。 不要在看壁画!不要再看壁画! 她拼命地告诉自己。 和妶摘下所有的花马兜铃后,几乎不加停顿地跑上了第六层,靠在墙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番追逐害得她口干舌燥,腹中更是饥饿难忍。好在第六层塔冢没有任何壁画,她也不用躲藏,恍恍惚惚间她看见座子上摆着一块卤肉,有酒有水,传来诱人的香味儿。 这塔冢之上怎会有肉?许是扫塔的人留下的吧。 她此刻神志迷乱,忘了这里已尘封百年,哪有什么扫塔之人? 她失了魂般循着那芳香的味道走去,果然是棕褐的卤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拿在手中还甚是筋道。和妶一口塞进嘴里,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肉,只是几册鹿皮织成的书卷。 “啊——”和妶尖叫一声,吓得扔掉了手中的东西。从什么时候自己竟有了幻觉? 半晌静寂。她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颤颤巍巍地捡起那册书卷。 书册中字迹娟秀,墨迹干涩,似是一个女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写就。那个女子自言十岁落海遇难,得一贵族公主救下,收为侍女。未几,此女爱上公主的未婚夫,痛苦不堪,遂自戕。 之后的书页尽是白色和银色乱抹,白色代表冻原,银色代表雪山。 和妶的心碰碰乱跳,手指颤颤翻开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你就是我。 “什么?”不知是因为方才受了惊吓还是怎样,她此刻神志几欲癫狂,眼泪、鼻涕满脸横流,犹如三魂七魄都被挖去一般,衣襟也在逃命中被撕得破破烂烂。 “你就是我……”和妶喃喃念叨着,双眼空洞无神。 忽然间她哈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竟充满了邪恶魔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