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蓝倾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相府,皇上下旨令儿子筹措粮草的事他已然知晓,却一直被俗务缠身,直到此刻,方得解脱。 才下轿门,远远便瞧见女儿正倚在相府门口等待。蓝倾城面上的疲惫之色被喜悦换上,这才疾走两步,到了近前。“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蓝倾城道,顺手牵起女儿的手,盛夏的夜晚,凉爽将燥热驱逐。 “女儿闲着无聊。”蓝珺瑶摆摆头,自傍晚云霞初染晴空,她便在府门口等着了。左右不见爹爹归來,她心中一直不安。 卿月哥哥接了圣旨,下午便奉命去筹集粮草了,早一日着手,也多一分保证。蓝珺瑶亦偷偷去见了林掌柜一面,吩咐他发动商户筹粮。若到了第三日果真不行,她便寻一个由头将这些粮草卖给朝廷,毕竟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不能叫他们白白出这份力。 清冷的月光衬得格外不同,蓝倾城才进府中,便发现了些许一样,这些奴才们比起往日里似多了一分拘谨,那瞧向女儿的目光中,是畏惧。 想是自己不在的这些时辰,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蓝倾城任由女儿拉着,绕过灯火通亮的前堂向后院走去。眼见老爷回府,这些奴才也只敢上前中规中矩地请安,不似往日里那般活泼。蓝倾城挑眉,对这原因倒是有些好奇,倒不知是因着什么,竟惹得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发了脾气。 蓝珺瑶拉着爹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屏退左右,一把将爹爹按在椅子上,蓝珺瑶亦在他身旁坐下。“爹爹,我先为你把脉,这些事容我稍后向您解释。” 蓝倾城依言,将手放在桌上,瞧着女儿面上的严谨,他心中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安。虽然疑惑,却耐着心思等女儿把脉。 蓝珺瑶只怕自己医术不精,只來回在爹爹手腕上切脉,一刻钟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长吁一口气,神经才松懈了半分,后背却已然全部湿透。 蓝珺瑶细心将这一切与爹爹道出,嘱咐他此事万不可让娘亲知道,且在她找到解药之前,不可与娘亲行房事。这样羞人的话題,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万万不会坐在这里与爹爹谈及。 蓝倾城一点点消化着信息,蓝珺瑶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并未到來。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点怒气,若不是亲口告诉他这件事,蓝珺瑶甚至也要怀疑自己是否说过了。 “爹爹知道了,你尽力便好。若结果真的不尽人意,我和娘亲斗不会怪你的。”若说哀莫大于心死是人生最大的伤痛,蓝倾城此刻虽状态不至此,却也抱了最坏的打算。若真的有那一日,他一定不会放任夫人一人离去的,黄泉路上多寂寞,夫人若是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生活永远是残酷的,你以为现在遇到的事就是最惨的,殊不知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你。蓝倾城将女儿拥入怀中,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女儿跟儿子都有出息了,也懂得保护自己,即便是随着夫人离去,他也放心。 “好了,我们呆久了,娘亲会起疑的,你若要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娘亲这边我自会照顾。”蓝倾城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平日里明明可以消融坚冰,蓝珺瑶却觉得这笑容看在眼中比吃了黄连还苦。 父女俩相携走出房间,正赶上蓝卿月回府,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丝了然在三人心中流过。 饭桌上依旧似往日那般温馨,蓝珺瑶克制住不让泪水流出的冲动,听娘亲细细念叨着她和哥哥小时候的顽皮,一旁伺候的青微听得也是想笑而不敢笑,眼泪都憋了出來。 桌上的人心中各自揣着事,一顿看似和谐的晚饭就这样度过沒了往日赏月的心境,吃罢饭,便各自回房中去了。 眼瞧着爹娘的身影消失不见,蓝卿月才调转身形,朝蓝珺瑶的闺房走去。 刻意压制的眼泪终于决堤,忽明忽暗的烛光随着清风摇曳生姿,蓝珺瑶独燃一盏烛火,静静埋首于书桌前,师父送她的几本书一字摊开,她一点点过滤着纸上的信息,偌大的房间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 凉月在门上洒下伟岸的身影,蓝卿月站在房门前,叩门声响过,听得妹妹低低的应允声响起,才推门进入。 “筹备粮草的事可顺利?”兄妹两个相对而坐,相府的众人此刻大多已开始休息,府中只偶尔可闻巡夜的家丁发出青微的响动,间或会有虫鸟窸窸窣窣的鸣叫声,白烛渐渐消弭了身子,有清澈的烛泪落在案桌上。 “还算顺利。”蓝卿月随手抄起一本医书,只翻了两页便放下,这本是南山老人的手稿,若不是得了他的真传或是点播,即便是看了也是一头雾水。 “爹爹...可染上了那阴毒?”蓝卿月开口问道,此事始终像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间,早早知道了结果,也好早作安排。 “并无。”蓝珺瑶并未抬头,如今的时间于她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紧迫的,她记得师父的手稿中曾对这“醉红尘”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她必须早日找到。 早在诊出这毒的时候,她便送了信鸽回谷中,只盼望师父并未出谷,若不然事情办起來就会棘手多了。 蓝珺瑶仔细翻着手稿,唯恐遗落了一点信息。蓝卿月坐在一旁静静陪着妹妹,时不时为她挑一挑塌落的烛芯,放在一旁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直到感觉两肩酸沉,才稍稍直起了身子。 梆子声响起,却原來已经到了三更天了。瞧见卿月哥哥仍坐在房中,蓝珺瑶忙赶他回去睡觉,明日还要筹措粮草,她不想卿月哥哥再出什么意外了。 蓝卿月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眼瞧着妹妹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现下也只能陪着她,心中的愧疚感方能稍稍减弱。 蓝珺瑶抚了抚有些发胀的鬓角,眼睛也有些酸沉,她借口要睡觉,哥哥才在万般不情愿之下离去。她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恨不得将平日里丢到犄角旮旯里的知识全都调出來,这些过了半刻钟,才重新回到书案前。 当初晨第一声鸡鸣声响起的时候,蓝珺瑶亦随之清醒。天色已透出些许亮光,一旁的白烛彻底燃尽,一缕青烟盘旋着最终消散,蓝珺瑶推开房门,却发现卿月哥哥已然穿戴整齐,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蓝珺瑶身上仍披着昨日的衣衫,这一发现让蓝卿月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夜是不是沒有睡觉?”话中带着心疼与责备,最后还是化作那温柔的动作,他揉了揉她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快回去歇歇吧。” “我沒事的。”蓝珺瑶缓步上前,拥着卿月哥哥的衣袍,将头枕在他心窝,有些贪婪地呼吸了两口,不知是他的气息,还是清晨的气息,将她心头的疲惫全都驱散。 蓝卿月任由妹妹将自己抱着,过了许久发现她沒动静,低头一看,整个胸腔内都溢满了心疼,蓝珺瑶就这样睡了过去。 打横将她抱起,将她脚上那双沾染了露珠的鞋子褪下,蓝卿月又细心为她掖好被角,这才放轻了脚步退出去。吩咐丫鬟不得前來打扰小姐,蓝卿月來不及吃早饭,匆匆赶往校场。 蓝珺瑶是在一片噩梦中惊醒的,那样真实的场景压得她喘不过起來,她猛然睁开双眼,烈日透过窗子的菱格照进屋子里,蓝珺瑶拉开帷帐,才发现已然日上三竿。 她披衣坐起,回响起梦中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到处是断臂残肢,鲜血汇聚成的河流蔓延至脚下,染红了她的绣鞋,她茫然地站在原地,身前一人背对她站立,枣红色的战马已然血迹斑斑,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那样熟悉的背影,分明就是凌祈暄,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纵马朝着前方的敌人厮杀过去,她着慌了,想要过去拉住他,身子却如陷沼泽,半分都不能动弹。 猛然回头,却发现无忧哥哥出现在自己的后方,同样是背对着自己,左侧赫然站着卿月哥哥,右侧却是自己的双亲。四面都是敌人,一个个人将她护在中央,他们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与敌人厮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放大的面庞上只有安然,他们的嘴角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却叫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越來越多的人在她身旁倒下,从未有这样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力,双手握紧,仍然不能阻止生命的流失。 眼瞧着敌人带着血的剑就要刺中她,她才从噩梦中惊醒。怔怔地坐在凳子上,任由烈日将身上的汗水蒸干,双手无力地摊开,直到整个人真正清醒过來,她才唤了婢女为她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