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攀谈下來,蓝珺瑶二人始知这人竟是早些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百草书生”,只是江湖上人人都道他死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江湖大乱之中,却不想他竟在皇宫的密室之中。 瞧着他唇边殷红的血迹,蓝珺瑶额头上拧作一团。这人看上去中毒已深,印堂之上黑气笼罩,怕是行将朽木了。 “姑娘猜想得不错,这副身子确实撑不了多久了。”蓝珺瑶的目光太多放肆,似要在他身上灼烧出一个洞,他将嘴边的血迹全然擦去,道:“两位是为了醉红尘所來吧。” “是。”想來醉红尘的事与他也有干系,蓝珺瑶不躲不避,直直与他对望。 “姑娘勇气可嘉,你们不怕我唤那在外的守卫?”她的倔强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偏过头來,目光正与蓝珺瑶对上,两人之间暗波涌动,火药味十足。 蓝珺瑶身侧,墨十看似站得随意,暗地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待这百草书生有丁点异动,他便将他从这个世上抹杀。双方的对峙看上去倒是旗鼓相当,偏生哪一个也不愿先低头,一时耗在原地。 “你不会。”薄唇轻启,蓝珺瑶坚定地摇了摇头,“若你有心害我们,我们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了。”她说的却是实话,方才他们二人藏身之处,着实是凶险无比,那里安置的是百草书生要试的药。 在他们头顶,一条通体花俏的小蛇约有手臂粗细,只瞧一眼便知这定是巨毒之物。二人皆发现了它,只是时间仓促,这屋子里又布置得简单,他二人只好硬着头皮躲了进去。 百草书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言语间无不讽刺:“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走吧,我只当作不曾见过你们。” “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今日所來,我是为了醉红尘,便是得罪了先生,我也要拿到醉红尘的解药。”蓝珺瑶婉言谢绝。 “难得我一番好心,你这小丫头竟不领情。也罢,你们愿意待在这里就待着吧,那醉红尘的解药并不在此。”百草书生说完,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竹简磕磕碰碰的声音响起,他拿起案边的孤本翻看。 “难道这醉红尘是先生所配?”蓝珺瑶止住了墨十的动作,她知他的心意,只是这屋子的主人乃是百草书生,他怎会一点不防备,去了不过是涉险。 “若我有这本事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不过是加了些害人的东西。”百草书生话语之间全是苦涩,他一生醉心于药草,终是被药草误了终生啊。 他的肯定坐实了蓝珺瑶的猜测,想到这人就是害了娘亲的罪魁祸首,蓝珺瑶一时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她恨不得杀了这百草书生而后快,只是她不能。 “一十二年之前,先生在江湖上的声誉直逼南山老人,却为何在那场江湖大乱之后,诈死來做皇上的走狗呢?”蓝珺瑶带上了三分斥责的意味,做戏要做足,想必她的來意,这百草书生也猜到了几分。 “姑娘有一点说错了,江湖传言并沒有错,那一场江湖大乱之中,百草书生确实死了,活过來的不过是个要报恩的痴人罢了。”话匣子打开,百草书生接着道:“往事不堪回首,若说当年我最大的错误,便是信错了人。” 他眉目之间涌上了些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将当年的事告诉了蓝珺瑶:“他口口声声称我最好的兄弟,为了能让他坐上那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地位,我不惜使计搅乱整个江湖。那一场江湖大乱,不过是我的一个游戏罢了。那人的目的达到,我这颗棋子自然再无用处,我算计了整个江湖,不想最后却落得个被最信任的人一刀抹杀的下场。” 那一幕似梦魇扰了他一十二年,午夜梦回,他从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阖上眼便是他绝情的面孔。“你们可曾见过被利刃一点点插入心间的模样?你失了动弹的力气,眼看着野狼朝你一点点逼近,它们要食你的肉,要饮你的血,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时至今日,每每逢上阴雨天,他的心仍会痛到无以复加,这一番过往他说得断断续续。“若不是皇后娘娘的鸾驾从那里经过,只怕我当真会被那些野狼撕裂。” 话已至此,一切因果已然明了。蓝珺瑶听得心中疑问连连,只是此时却不是发问的时刻,她能想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或许他只是在为自己寻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那样偏僻的地点怎会又皇后娘娘的鸾驾经过,这事显然透着蹊跷。蓝珺瑶心中一动,却想到了五年之前江湖中一宗迷案,武林盟主被杀之事至今未破,见者都言他临死之前似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如今算來,不过是见到了本该死去的人來向他寻仇罢了。 “我留在这里,也不仅仅是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在蓝珺瑶思绪飘远之时,他又丢下一句话,关于他的过往就此止住。 百草书生曾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名,只是这人于药草方面,却是个痴人。若有人想求他瞧病,须得事先准备一株珍惜的药草候着,若他能瞧得上这药草,便替这人医病,反之即便你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无动于衷。因着这般,江湖人在背后偷偷送他一个称呼,“百草臭石头”,可见他在某些方面着实令人咬牙切齿。 “不瞒先生,我也懂得一点药理的知识,此次夜探皇宫,乃是为了醉红尘的解药。先生新调制出來的醉红尘被皇上用來灭口,我娘亲何其无辜,只是在月前九皇子叛乱之时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罢了。”蓝珺瑶目光灼灼,希望便在眼前,如何不让她激动。 “你们走罢,至多不过一刻钟,皇上安排的人便会來了,到时即便你们想逃也走不了。”百草书生答非所问,却是不肯答应。 “若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來,我能做到的,一定替先生办到,绝不食言。”蓝珺瑶不依不饶,誓要刨根究底。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乃是因为配制这解药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即便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百草书生微微摇头,不知是为她所说的事惋惜,还是性子倔强。 “先生不妨直言,也好叫我死心。”蓝珺瑶抿唇,若她所猜不错,这遗失的东西必然是与凰后有关的旧物,她那里恰巧收容了凰后残存的所有身后之物。 “白丑木蓝并曲莲,射干黄栌压沉香,碧淳一对乃为重,西凤一爪大飞扬。”百草书生斜睨了她一眼,不曾料到她竟然这样执着。 蓝珺瑶面上诧异,心中苦涩一片。除却西凤爪与碧淳,余下尽是些寻常的药材。她心中一动,思及陆之润的要求,问道:“先生,这方子除了我,可有其他人知晓。” “不曾。”百草书生执起桌上的笔,道:“不过前几日那原本负责制药的宫人逃了出去,虽被皇上及时抓回处死,这方子是否流传出去,我却不知。”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回响起陆之润的一举一动,她越发觉得不对劲,还不待她再开口,百草书生猛地一跺脚,她与墨十两个所站的地方忽然从中裂开,他们防备不及掉了下去。 地面才恢复如初,便听得人声响起,却不是百草书生。 “先生可曾见人闯进來?”來人在百草书生面前停下了脚步,言语之间倒是对他恭敬,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一男一女。”百草书生冷冷答道,同方才与蓝珺瑶两人交谈的语气不同。 隔板之下墨十的手已握在了剑柄之上,蓝珺瑶亦抓紧了匕首,只待隔板再次打开,便给上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蓝珺瑶见了这暗卫,一定能认出他來,日前她到这藏书阁中,正是这人在暗处监视她,又为了试探于她,将她的脚踝打伤。这暗卫听了百草书生的话,眼神在这房中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蓝珺瑶与凌祈暄之前藏身的地方。 “他们早在你來之前便逃走了。”百草书生看都不看那暗卫一眼,只沉醉于桌上的手札之中。 暗卫双目之中转为阴鹫,许是长年隐在暗处的缘故,这样看上去越发骇人。他此行并不单单为了那闯进來的人,皇上交代了他更重要的任务。 “离开这里吧。”在暗卫动手之前,百草书生蓦然抬头,暗红色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脸上亦被血污沾染,他早料到了今日的一幕,不若自己死个痛快。 被他眼中的了然所震惊,不知百草书生动了哪里,整个屋子都开始晃荡,不一会儿,便有碎石从地上崩起。暗卫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瞪了百草书生一眼,便一言不发从这里转身离去。他身姿敏捷,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这内室亦从入口处开始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