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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长梦【下】

重生之谁的皇后 三月六 5135 2024-04-18 06:51
  这个问题,他们后来还提起过,兰陵公主像是十分惊奇,原来他还记得这茬,不过她给了他回答。  “我小的时候住在平城,平城没有洛阳繁华,我那时候喜欢看传奇志怪,只要我想要的,父亲都会尽心帮我搜罗,有些来自很远的地方,隔了海,他们说海大得无边无际,有个大秦国――将军听说过大秦国么?”  那是个很遥远的国度,周城不知道有没有隔海,有人用骆驼驮了沉重的货物跋涉而来,他们说大秦和大燕隔着沙漠,大秦有麒麟,有繁丽的毡毯,他们的毡毯并不铺在脚下,而是挂在墙壁上。  他们喜欢金器,几乎是狂热的,他见过他们的金币,金币上浮雕,是个男子微笑的侧容,那是他们的国王。  “那书上说,这里,”她指着心所在的位置:“很笨,它不会懂得揣摩人的喜好,讨人欢喜,也不会去计较和权衡,值不值得,会计较和权衡的是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头,乌鸦鸦的鬓发:“当初我待他,用的是这里,”她指自己的心,然后手滑了下去:“所以不讨人喜欢,因为我给的,不是他要的。”  她用极平淡的口气说出最后一段话,收束她与萧南的那段情,没有怨愤。也许是因为时过境迁,人不在眼前,也许是因为,那之后她也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怒:“所以公主对我,用的是这里?”也指自己的头。  她不在意地笑一笑,浅得像风过荷塘:“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用这里相待。”她指自己的头。  周城:……  好吧,恼怒之外,她给了他第三种选择,她像是在告诉他,你应该觉得荣幸,我虽然没有用心对你,也是用过心思的,换了别人,我连心思都不用。  坦荡得近乎可恶。  他于是大笑而去。  这未尝不是一种机巧。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怎样一个答案。难道他能指望他说:“我生于高门,以为世间男子都不过如此,直到遇见了你,始知人间有丈夫?”――这个回答出自于前朝羊皇后,国破家亡,她托庇于新君,甚得恩宠。新君问他:我与先帝比何如?她就这样回答。  然而这无常的世间,大约没有多少人喜欢被朝秦暮楚。  但是那之后,他再看到宋王的名字,总觉得可恶。他知道要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相待是不容易的。  他不知道的也许是,她对他说实话,她不畏惧激怒他,多少因为生无可恋。如他所说,她原本可以讨好他,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但是最终也没有,无非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被毁了。  她早就被毁了,在父兄喋血的那个清晨,被毁得干干净净,余生再无希望,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没有死,是因为九泉之下有人希望她活下去,哪怕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也要努力活下去。  有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来杀她。  周城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她只是真――那也许是一种误解,然而人与人之间,多少靠误解来成全。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贪恋这一点点真,因为那个时候肯对他说真话,肯以赤子之心待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他知道不该奢求,世人对权势孜孜以求,不就是因为身居高位之后,可以不必听很多不中听的话么,但是如果身边连一个说真话的都没有,那样的人生,还有多荒芜啊。  多寂寞啊,你能对你身边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想着攀附你,利用你的人掏心窝子说话么?  那之后,他就再没有提过宋王了。  飞鸟衔着流光,在碧蓝的天空下,从洛阳的秋风里穿过去。他留她在身边,世人皆以为是他禁脔,连芈氏都暗示,该带回府安置,以免“妾身不明”,他没放在心上,拖到冬天才想起来和她说:“王妃要见你。”  那时候他已经封王,芈氏理所当然是王妃。  她吃了一惊,很是意外,但是也没有追问,只说:“我回洛阳,未曾上门拜访,是我失礼。”又说要备礼。其实她能有多少东西,无非他平日里随手给的一些首饰衣裳,绫罗绸缎,精巧的小玩意儿。  她铺了雪白的澄心纸,悬笔拟礼单。她习的簪花小楷。  燕人喜隶,棱角分明,簪花小楷多为吴人所爱――一个人身上,难免有过去的影子。  她说:“我从前也不大出门。”  “哦?”  “很少给人送礼。”她有些羞愧:“也不知道合不合王妃意。”送礼送到人心坎上,那是门学问。  “那从前……”宋王府交游并不少,他想一想:“莫非是……”他听说宋王府有个苏夫人,虽然只是个妾,却精明能干,府中大小事务,一应由她打理。  她不作声,垂首写字,像是雪地上开了一朵一朵墨色的花,花开繁密,花枝妖娆。雪白一段手腕映着灯火。他像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古人说,皓腕如玉。掐丝嵌珠金镯子叮叮当当乱响。  响得人心里也有些乱。  他一直没仔细想过怎么安置她。昔时魏武王以玄璧千金,赎故人之女,为她选婿遣嫁,传为佳话,他没有过这个念头。但是要把她安置在他的后宅,又像是格格不入。这样一个人,竟让他生出无可安置的错觉。  何必想那么远,他想。他猛地伸手捉住她的手。她的手并不太软,有骨节的硬度。同时僵硬的还有她的肢体。  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成一朵云,她有些发怔的声音:“……写坏了。”她说。  她像是十分不擅长过于亲密的关系。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念着宋王,他当初没带她走,她没有义务为他守贞。但是他很难用常理来推测她――之前已经失败太多次。她登门拜访,芈氏吃吃同他说笑话:“兰陵公主真是太客气了,还当自己是外人呢。”  周城:……  他私下问她王妃如何,她说:“王妃不喜欢我。”毫无疑问,芈氏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带回家的女人,任何一个。不过,最后她都会接纳,她是个贤惠人。他不觉得她会是个例外,那时候。  元昭询不知道是听了谁教唆,元宵晚上闹了场叛乱,都关起来侯审。他心情不好,去见她的时候喝了点酒。  已经很晚了,外间下着雪,她给他念一卷诗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长夜静得惊人,一更更比一更深。  他是醉得有些厉害了,他想,靠在迎枕上,她的榻枕,红罗帐,金狻猊,不知道熏的什么香。火在火盆里,扑棱扑棱地响,烧得太热了,热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她,坐在雪白的毡毯上,裹着玄狐皮大氅,素白一张脸,深墨色瞳仁。像只待售的小兽,小兽一样惊惶。  小厮在敲门,格外地响,因为里间太静了吧,是王妃催他回府,今儿元宵,总不好在外过夜。  “将军、将军?”她大约是以为他睡着了,走到榻边喊。  温软的呼吸拂过面颊,太近了。他听见她的心跳声,也许是他自己的,他猛地睁开眼睛,她出了一吓,他挨过去,在她耳边说:“公主要留我么?”  火光从眸光一直烧到耳垂,垂下来浓密的睫,底下漾着水光。像是她的眼睛也喝了酒,也有了醉意。  今晚的火真是烧得太旺了,他恍惚地想。他伸手抚她的眉目,柔软的唇,颀长的脖子,底下横生出孤楞楞一截骨。  “那王妃怎么办?”他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冷冽如冰雪。  什么叫……王妃怎么办!他愣了一刻,也许不止一刻,他忽然就恼怒起来,什么叫王妃怎么办!她想做他的王妃么!她是在叫他为了她废掉芈氏么!她怎么会这么想!谁给了她这样的胆子!  他倏然起身,面色铁青,盯了她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他恼恨了很多天,不知道是恼恨她,还是恼恨自己。是恼恨没看出她的野心,还是恼恨她太天真。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喜欢她,就什么都会为她做?他想是他宠她过分了,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该给她一点时间,认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不可能为了她休掉芈氏,芈氏与他同甘共苦多年,他不至于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  他走的时候,迎春花已经开了,大片大片的金色就在路边,远看如浮云,蝴蝶轻盈地栖在上面,杨柳青翠,袅娜像情人的腰肢。  那是三月,春水开始泛滥,而烟花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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