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她进来,那我算什么。”嘉敏淡淡地说。 谢云然呆住:这叫什么话,便贺兰娘子不进来,她也是宋王的未婚妻,三娘子把她挡在外头,这又算什么! 这算是、这算是鸠占鹊巢么! “怕的可不就是鸠占鹊巢!”嘉敏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提高声音说道。 谢云然:…… 然而那角秋香色长裙一闪,竟是默默然退了下去。并没有扑上来与三娘子见个真章,不不不,莫说见个真章了,连开口都不敢――唯有贺兰初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唯有贺兰初袖知道她恨的是什么。 要三娘真个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就此弄死她给萧南陪葬,再栽她一个引狼入室的污名――她心里清楚,其实也并不全然算是污蔑――这种事,如今的三娘还真做得出来,到时候她就是到了地下,也没处儿喊冤去。 难不成她还有重来的机会?她又不是佛祖的私生女,哪有这么多好运气。 所以贺兰初袖是不敢辩,也不能辩,只默默咽了这杯苦酒――前世所酿,今日来尝,也算是适得其所。 退一步想,她元三娘就没有尝过么。从洛阳到中州几番生死,之后又险些死在陆静华手里,可惜没死透。真要死了,皇家必然忌讳莫深,便她父兄在,难道有法子起死回生?算了吧,连正名的机会都不会太多。 皇帝与皇后孰重,皇家与南平王府孰重,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便这次,她又得了什么便宜,她对宋王的用情,她自个儿不承认,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这件件桩桩数下来,她贺兰初袖虽然是吃了些苦头,但是她元三娘也不好过,最多只是,她的亏吃在明处,吃了亏还被打脸,她的亏吃在暗处,吃了亏有人心疼,却不知道缘故。 也就罢了,只如今―― 如今这情形,三娘怕是脱不了身,兴许她根本就不想脱身呢,兴许她虽然瞧着大改了,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元三娘,一见了萧南就奋不顾身呢?这种事,贺兰初袖也无从判断,嘉敏到底做不做得出来。 ――就好像你无从判断一只蝴蝶什么时候决定收起翅膀。 她要殉情也就罢了,问题是从前的三娘殉情也就是殉了自个儿,如今这个三娘,如果真想不开要殉情,多半会把她拖下水。她算是看明白了,三娘根本没想过放过她。贺兰初袖收起面上冷笑,想道:要实在不成,她就不得不…… 谁知道会这样呢,谁知道英明神武的天之骄子说死就死。这年头,竟是连天命都不可倚仗了。 一瞬间,竟生出前途莫测的忐忑感来,这忐忑,她已经多年没有过了。 一个可以确定的未来,就这么说没就没了,贺兰初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天,她叹的气简直比三娘还多。 贺兰初袖这思忖间,轻声絮语的两个人,背影已经消失在廊柱之后,视野里连天衰草,寒风萧瑟,真是冬天了――不知道春天要几时才到。 谢云然最初的疑惑过去,也就释然了,贺兰初袖这个人,去年宫里时候她就已经略知一二,何况三娘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嫡亲的表姐妹,她们私下里有些什么,哪里是外人能够知道的,怕是连六娘子都不能尽知。 何况贺兰娘子不是不敢出面反驳么,她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自个儿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得一塌糊涂。 当然人心原本就是偏的。 彭城长公主的这个庄子原就不甚大,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头,是个格外精致的小院落。时已冬末,竟还葱葱郁郁,放眼望去,满目浓翠,谢云然怔了怔,就听嘉敏道:“我听说南边的树木,就是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 所以就植了这满院子的花木?谢云然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说得就好像宋王他能看到似的。却也难为了南平王――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三娘子自个儿能弄到的。虽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也得有心啊。 进了屋,又是一怔,是整个院子的主屋,当中用了屏风隔开,但是仍隐隐能看见高床软枕,锦被如云,屏风底下深青色的帐幔,金闪闪的刺绣。 屋里暗香浮动,是药香。 这是卧房,并非待客的厅堂,谢云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不该出言责备:她就、她就当真一刻都离不得那人么? “……这里原也没什么人来,”却听嘉敏解释道:“也就姐姐来看我――” 谢云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没有人来,萧南伤重濒危,他的嫡母彭城长公主总该是要来的吧,便长公主不来,他亲娘王夫人也不来?三娘与贺兰娘子姐妹不合,不许她进来也就罢了,苏娘子呢? 都被她红口白牙,一笔就抹了,合着宋王不是娘胎里出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在人间,浑没个亲人友人? 也就是三娘了,要她自个儿的亲妹子,早一嘴巴过去,打醒她!谢云然这样想着,脸上就带了出来,嘉敏也知道理亏,只管低三下四赔礼道:“长公主来过的,回去了,王、王夫人没有来……” 岂止是没有来,听说王夫人得了消息,当时就吐了血,醒来第一句话说的却是:“我萧家没有这样的子孙!”――这要不是洛阳没有他萧家的族谱,嘉敏是真相信她就是支着病体,也会请宗正开祠堂,勾了萧南的名。 为了个女人,还是个倒贴上门的女人,就把父母的心愿,三千里家国,百万子民全都抛下了,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儿子! 她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死!”她说:“他这样死了,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莫说还没死,就是真死了,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这些话,嘉敏没有说给谢云然听。她前世就知道王夫人性格强硬,但是强硬到这个地步,也是她始料未及。一个人心里有多少苦楚,多少阴暗,再亲近的人,能看到的也都有限。何况他们不曾亲近过。 “……我是怕他醒来,我刚刚好不在……”嘉敏说。 谢云然沉默,这话说得实在可怜,怕他醒来……王太医都说就这几天了,他还能醒来?无非自欺欺人。 她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季子挂剑。谢云然想起这四个字,心下怆然。春秋时候季子出使,路遇徐君,徐君好季子之剑,没有说出口。剑为名器,季子当时为国出使,不得解剑,待出使归来,徐君已殁,季子于是将剑挂在徐君冢上而去。 他说:“这是我许他的。” 可是那只是剑,莫说一口剑,就是一百口,一千口,她谢云然也不会稍皱一皱眉,但是三娘子是人啊。她要把自己也挂在萧南的坟上么!一念及此,谢云然只觉得手脚都在发软: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定要拦住她! 三娘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还小,她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日子还长着呢,萧南算什么,他再惊才绝艳,如今也是要死了,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他是没有以后了,三娘还有以后! 谢云然蓦地抓住嘉敏的手,几乎是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三娘,不可以!” 嘉敏怔了一怔,她知道自个儿在卧房待客――尤其是在萧南的卧房待客不合礼节,但是谢云然不是别人。 “他是你什么人?”谢云然指着屏风,厉声问道:“三娘,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你想清楚了吗?” 原来是这个,嘉敏面上一松,这个话,谢云然当然不是第一个问的,她也不是第一次回答,所以回答得异常轻松,也异常理所当然:“他是我表哥,他救了我的命,他如今没有醒来,我当然须得在这里看顾他。” 见鬼的表哥!谢云然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十余年的教养束缚了她的话:且不说她和萧南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就她眼下,这是待表哥的态度吗?当她是瞎子,还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还得是哑巴! 谢云然气极反笑,说道:“三娘你就尽管和我狡辩,到头来他萧南死了,下了葬,有资格给他穿麻戴孝的,也不会是你!” 这话音才落,就听得有婢子在门外通报道:“姑娘,安平说,苏娘子又来了。” 嘉敏:…… ……有资格穿麻戴孝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