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中年男子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迷香让他震惊和恼怒,但是面对一个小姑娘,总好过面对南平王,或者南平王手下的精兵强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对自己说。 一念未了,就听得贺兰初袖尖叫:“别动王妃!” 尖叫声中,众人眼前一花,中年男子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竟被少女直接撞到了地上,贺兰初袖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秀丽的面孔上两道泪痕,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凛然的决心:“你、你是谁?” 中年男子暗运了一下内力,感觉丹田处空空如也,手脚酸软。心里暗道糟糕。 因着先前几个丫头,无论是镇国公府里的,还是南平王的女儿,都好对付得很,怕死又怕疼,拿刀在脸上晃一下就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才让他松了警惕。却不料这个姑娘……容色也就罢了,他生平见过的美人极多,自家姐妹长辈无一不美――这镇定功夫,算得上是洛阳城里头一份了。心里这样想,眼珠一转,却是笑道:“这深更半夜的,在王妃房中,你说我是什么人。” 言下之意,他是王妃的入幕之宾。这话说得极是恶毒,被缚的王府中人已经纷纷地怒骂出声。 王妃更是气得胀头胀脑,说不出话来。 贺兰初袖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说。她心思极是机敏,却想道:这人虽然是在胡说,但是他半夜三更在王妃房里却是事实。他必死的也就算了,回头王妃想到此事,多少在心里横一根刺,要是哪个在外头露了一句两句口风,只怕此中人少不得……少不得会被灭口。 中年男子正是要她这样想,一笑又道:“……你可不是南平王的女儿。” 这句话是提醒她,如果是南平王的女儿,南平王妃多少会有些忌惮,就算是冷落罢,总不会要她的命。 可惜她不是。 “我姓周。”中年男子的声音在淡淡的迷香里,忽然生出三分魅惑:“你年纪小,应该是没有听说过,我们周家在洛阳,也消失了好些年了,不过你要知道,胡充华眼下再威风,也不过就是个充华,我姐姐周皇后,可还在世哪。” 贺兰初袖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周皇后意味着什么,她是知道的。 “姑娘你这样的容色,何必屈居南平王府,南平王府能给你多少好处,也抵不了寄人篱下的苦,”中年男子柔声道:“只要和我合作,不,你只要解了我的毒,剩下的,就不用你再做什么了,我允你……母仪天下。” 随着中年男子款款的声音,所有人的心,一点一点提上来。 贺兰初袖在南平王府里,他们没少说她是拖油瓶。虽然没有当面作践,但或多或少,都不客气过。而这个男子的许诺,又是这样……让人动心。贺兰初袖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 便是王妃,也只能嘶声道:“初袖,你、你莫要信他!” 却听贺兰初袖问:“你也是这样和阿敏说的么?” “什么?”中年男子微微愕然。 “阿敏年纪小,所以才被你这些鬼话诓过去。可你骗不了我!你先污蔑王妃,如今有污蔑周皇后,你当我听不出来么,你什么身份,敢对圣上指手画脚!”贺兰初袖声音糯软,这几句话却是掷地有如金石。 她缓缓站起,捡起地上的刀,一步一步到王妃身边,挥刀割断绑住王妃的绳子,关切地问:“王妃、王妃可还好?” 饶是以王妃的镇定,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我、我很好。” 王妃担惊受怕了整日,又中了迷香,这会儿话虽然还说得出,却是动不了。贺兰初袖又割开绑住芳芸和芳荇的绳子。然后是贺杨,泼一杯水上去。贺杨恢复了行动能力,也不管其他人,首先就大步到中年男子面前,正正反反十几二十个耳光,又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把人绑了个结实。 贺兰初袖去开了门,九华堂里迷香被风一吹,渐渐就散了个干净。 白芷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被带下去医治,王妃吩咐下去有赏,等她好全了,再回来服侍。 贺杨领着几个护卫向王妃请罪,王妃这会儿有气无力,只摆手叫他们先下去。又担心宫里出事,又担心瑶光寺那头的嘉言,千头万绪,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心思问贺兰初袖:“好孩子,你、你怎么发现的这边出了事?” 贺兰初袖沉默片刻,忽然扑通跪下。 王妃大惊:“你、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初袖伏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呜咽道:“初袖想求王妃……初袖有个不情之请想求王妃……” “你这孩子,”见她这等形容,王妃心里也多少有些明白,说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贺兰初袖哪里肯起,只仰着头,秀美的面容上两行眼泪潸然:“我今儿白天就瞧着阿敏有些不对劲……阿敏素来心气高,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的,今儿严嬷嬷……我知道严嬷嬷严加管教,是为我们好,但是阿敏……阿敏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阿敏大概是被迷了心,我想求王妃、求王妃……” 南平王妃沉默,良久,方才道:“你先起来吧。” 贺兰初袖不太情愿地起了身。南平王妃慢慢地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我知道,但是三娘她……” 忽然有匆匆的脚步由远而近,贺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禀王妃,宫里来人了。” 不会是太后来了吧……王妃心里一提,又放下去,失笑:就算是太后来了,如今这儿也没危险了,可是嘉言……心口一堵,口中只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阿朱。 南平王妃经常进宫,自然是认得的。阿朱进门时候已经听贺杨说了南平王府中的变故,又见王妃无恙,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行过礼,说道:“太后让奴婢来知会王妃一声,瑶光寺那头,请王妃放心。” 王妃看到阿朱,就知道周家在宫里的计划没能行得通,倒也松了口气,也不问嘉敏,只道:“那就替我多谢阿姐了……阿姐真是洪福齐天。” 阿朱笑道:“全靠了贵府三娘子。” “什么?”王妃惊得直坐起来。 阿朱见状笑道:“这会儿我还要赶回去复命,也没空和王妃详细说,总之是三娘子受了点伤,如今太后留她在宫里,王妃也不用太担心,其他的事儿,等三娘子回来,王妃再好好问她吧。” 虽然阿朱的口气,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嘉敏在此事中有功,王妃却不这么认为,当时嘉敏那句阴测测的“我姨母姓温”,实在搅得王妃满心不舒服。谁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呢,那个狡猾的丫头,没准就是露了破绽,被太后看破之后,顺水推舟……她今儿白天自请去瑶光寺,不就那样吗? 她今儿不寻常,连贺兰初袖都这么说。 枉她信任她。王妃想起嘉敏白日里说的话,什么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什么同父亲交代,骗得她信了她,把嘉言的安危交给她,她、她就是这样回报她的!王妃咬牙,要是嘉敏这时候在眼前,她不介意啐她一口。 就连贺兰初袖都看不下去。贺兰初袖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她都说嘉敏“气性大”、“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南平王妃揉了揉太阳穴,这个从平城远道而来的继女就是个中山狼。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姐没事就好。 嘉言……嘉言也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安慰自己,终究再撑不住,渐渐就睡了过去。 贺兰初袖轻手轻脚走出九华堂,堂外月明星稀。 初夏的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她站在风里,扬起面孔,笑了一声:元嘉敏,真是个绝好的踏脚石。没有她的不好,怎么能显出她的好?是,她不过是个拖油瓶,不过人的一生,还有这样漫长。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谁能够猜到,拖油瓶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呢?母仪天下算什么?就凭这个即将四分五裂的燕国?一个空有尊荣的身份,去给燕国天下陪葬?贺兰初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她才不要。 就和前世一样,会有一天,她会站在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位置上,俯视所有的人。不是作为燕国的皇后,而是作为吴国的皇后。一个蒸蒸日上的吴国。相信……这一次,她可以不用等那么久,也不用再走那么多的弯路。 因为日后统一南北、君临天下的吴国皇帝,眼下正落魄着,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机会,与他同甘共苦。 以期有朝一日,凤袍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