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几乎是瘫软在车厢里。 摸摸脖子,出了血,血流得不多,可够疼的。 再摸到脸上,红肿还没有消退。王妃是个聪明人,怎么把嘉言养成这样冲动和热血的性子?说起来父亲是真不会养女儿,一个这样,另一个还这样。前世的嘉言是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悔改,而她……她没有这个运气。也许父亲是觉得,有他庇护,他的女儿有足够的资本任性……但那不是真的。 一想到后来的结局,想到自己重生,可能如飞蛾扑火,如螳臂当车,嘉敏心里沮丧得无法形容。 偏白芷一被送上车就缠着她问:“我们姑娘呢,三娘子,我们姑娘呢?”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王府吗?我们姑娘呢?” “周嬷嬷……周嬷嬷人呢?” “再问我就把你推下去!”嘉敏恶声恶气地说。白芷吃她一吓,倒是消停了一会儿。嘉敏揉揉眉心,发现车还停着:“还不走?” “你不是说,要划花那个臭丫头的脸吗?”阿城笑了起来,“怎么不和这个臭丫头的丫头说呀?” 嘉敏:……兄弟你是职业拆台的么? 白芷原本就满腹担着心事,听阿城这么一说,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三、三娘子你把我推下去我也要说,王、王妃哪里对不住你,你、你、你……我们姑娘……”白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嘉敏被吵得想一头撞死。 阿城大仇得报,哈哈笑一声,一扬鞭,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渐渐就离了瑶光寺的范围。 嘉敏不断掀起窗帘往外看,来时她就留意过,这里有一段相对僻静的路。 白芷一直在喋喋不休,嘉敏忍无可忍,伏到白芷耳边威胁她:“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们姑娘了!” 白芷立刻就住了嘴,只用眼神控诉:我不哭难道你会救我们姑娘? 嘉敏不理她,再看了一眼窗外,扶住车壁,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就算你真对那个臭丫头的命无所谓,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阿城头也不回地说。 这敏锐的观察力是天生的吧,嘉敏盯住少年瘦削的背影,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对嘉言在意。幸而人都有软肋,嘉敏扶着车壁,摇摇晃晃走到车门处,扶着车壁蹲下来,低声问:“侯尼于,你阿姐又病了吗?” “侯尼于”是鲜卑语,意思是有福气的孩子。 就仿佛只眨了一下眼睛,飞驰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少年的面孔忽然就近在咫尺,深黑色的眼眸凶狠地盯住她:“你说什么?” “我说,”嘉敏肿着半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侯尼于,你阿姐又病了吗?”重音咬在“阿姐”两个字上。 “谁告诉你的?”少年的眼睛冷如冰雪。 “汝南周家的子弟,竟然沦落到鸡鸣狗盗的地步……真是没落了。”嘉敏再叹息一声,忽然喉头一紧,已经被周城死死卡住:“谁告诉你的?” 白芷已经完全吓得呆住,连“三娘子”三个字都喊不出来。 嘉敏睁大眼睛,与周城对峙。他猜不到,他就是再聪明百倍,也绝对猜不到……是他自己告诉她的。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冬夜,有火炉,醇酒,故人重逢,风从营帐外头过去,呼呼地响。 白雪茫茫。 在父兄死后,在整个世界都颠覆之后,她也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安稳与欢喜。 而现在的周城,只能在半晌犹疑之后,给出一个相对可能性比较大的答案:“……南平王?” 手底不知不觉就松了:他不是没听过南平王的名声与手段。如果南平王知道他是谁,那意味着南平王多半也知道了他们这次的目的,那也意味着,他这一头撞过去,等候的是南平王张好的网。 ……明明之前已经打听过,南平王在千里之外。 但是谁又敢保证,南平王不会轻骑归来?谁知道南平王有没有使障眼法,谁知道……“放心,我父王还没有回京。”嘉敏知道这是瞒不过去的,自然不拿这个说事。正要往下套问周城此行的目的,忽听得马蹄声隐隐,心里一跳,抓住周城的衣袖低声道:“其他人我不管,我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们真成了事,你信不信,尉家还是逃不掉一个灭门?” 汝南周家是世家没有错,但是周城的祖父犯了法,被判流放边镇。周城生下来没了母亲,父亲是浪荡儿,哪里肯养儿子,直接丢给女儿。所以周城是姐姐、姐夫养大的,周城的姐夫姓尉。 这边话音才落,马蹄声已经到了耳边,有人在外间问:“阿城,停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丫头,”少年抬起头,已经换了另外一副表情,“说她的丫头太吵了,问我要点东西堵她的嘴――你们怎么来了?” 周城说着,从袖子里摸了团乱麻丢过来,嘉敏这时候已经坐回原来的位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白芷嘴里一塞,收获到白芷异常惊恐的眼神一枚。 外间人说:“那边交给猴子了。” 嘉敏这时候已经坐回位置,听外间说话的人声音耳熟,细细一回想,可不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他怎么来了,嘉言那边…… 四骑一车,暮色沉默着往南平王府赶。嘉敏掀起窗帘偷看了几次,几个人都是侍卫装扮。天色越来越黑了,长什么样也看不清楚。身手自然是矫捷的。平添的变数,给嘉敏脸上更增几重阴影。 四个人,加上周城……没准是五个。 嘉敏有点难以确定周城的心意。虽然周城方才为她掩饰,但是那说明不了什么。她知道周城最终会长成一个连她父亲都忌惮的人,虽然他如今还年少,视野和城府远不及后来,但也绝不是一个容易被摆布的人。 按时间算,眼下周城会给人卖命,恐怕还是因为阿姐病重,家无隔夜之粮。 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是最好,但是以周城的性子,嘉敏怕的就是……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事,是她这个南平王的嫡长女比不过王妃的?嘉敏把头抵在车壁上,默默地想。 南平王府很快就到了。 就如出发时候一样,周城利落摆出小杌子,伺候嘉敏和白芷下车。 下车就觉察到氛围有异,侍卫统领贺杨领了两三人迎上来:“姑娘回府了?” 嘉敏抬头,王府檐下的灯和影,晃晃荡荡地打在人的脸上。这几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够拿下身后四个。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贺统领不过打了三五回照面,就算她暗示,贺杨也未必能懂,就算贺杨能懂,也未必能在身后四人……也许是五人之前抢下她和白芷的命。要不要赌一把?嘉敏有些犹豫。 忽听得王妃的声音:“阿敏!” 嘉敏心里轰然一声:“完了!” 张口要阻止“别过来!”,没能出声,眼前一花,两条人影越过了她,也越过贺杨带的一干手下,到王妃面前,一横,一勒,于是嘉敏冲口而出的话,就顺势变成了:“抓住她、她就是王妃!” 不用她这句话,两个侍卫装扮的汉子已经把刀架到了王妃脖子上。 这变故突发,莫说王妃,就是贺杨也懵了。王妃叫他今日警醒些,所以才特意带了人在府外候着,心里并不太以为然,毕竟洛阳城里,敢来南平王府闹事,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防,他也是防着外人,谁想三娘子……三娘子是他带人从平城接来,她在南平王心中的分量他心里有数,三娘子和王妃不和,也不是新闻,但是会从三娘子口中冒出这么一句话,贺杨还是懵了。 中年男子也没有料到竟然这样轻易得手,拿刀架住王妃的脖子,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所有人都还在震惊和无所适从中。 嘉敏收在袖中的手慢慢缩握成拳,笑吟吟上前一步,说道:“刀剑无眼,母亲可千万莫要妄动!” 王妃微垂着眼帘,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她不是没想过嘉敏带不回人,或者回来的是周嬷嬷。但是没想过眼前。嘉言毕竟是她的女儿,一生下来顺风顺水,从没吃过苦头,忽然被人扣留,叫她不去担忧,安安生生在府里等结果,那和剜心有什么区别。也怕嘉敏此去会出事。如果回来的是周嬷嬷,她自然不会现身,可是嘉敏……这个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