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肚子饿了,我想吃东西,”男孩说。 “阿正,对不起,爹爹没有吃的给你,”男人赧颜道。 “那钱呢?爹不是有钱吗?我们可以去买吃的啊!”男孩说。 “对不起,也没了,爹爹没办法给你弄到吃的,爹爹也饿一天了,”男人说。 “为什么啊爹?平常我们不是都有大鱼大肉吃吗?就算没有,爹也有钱,我们可以去买任何我们想吃的东西。怎么今天就什么都没有了呢?”男孩好奇地问。 “因为啊,那个天底下最善良的姐姐今天没有来呢,”男人说。 “啊?姐姐?什么姐姐?”男孩问。 “那些大鱼大肉,爹爹给阿正买吃的用的钱,都是那个美丽又善良的姐姐给我们的。今夜她没有来,所以我们就没有吃的啦,”男人说。 “啊?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那个姐姐今天没有来呢?” “可能姐姐有她自己的事要做吧,”男人说。 “为什么啊?那个姐姐好坏哦。她平常都来的,怎么今天就不来了?阿正恨她,”男孩恶狠狠的。 “阿正,不可以。姐姐没有帮助我们的责任。她帮我们是好心,不帮我们也无可厚非。我们没有资格去责备姐姐什么,”男人说。 “为什么啊?”男孩问。 “不管姐姐以前帮我们多少,今后帮我们多少。不管她今后还帮不帮我们。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得到过那个姐姐很多的恩情啦。我们应该记得她的好,而不应该怪她。升米恩,斗米仇。这是不对的。不管是升米还是斗米,只要是米,我们都应该感恩,知道了吗?”男人说。 “那阿正和爹爹一起求老天爷好不好?求老天爷快点让那个姐姐来,这样阿正和爹爹就不会饿肚子啦!”男孩说。 “好,”男人笑着说。 ······ 月光洒在窗前,整个屋子显得柔和。 祁祁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不睡了。只穿一件薄衣,坐在窗栏上,看着被月光笼罩的庭院,怔怔无言。 今夜虽是帮了那玄鸟姑娘,但也与那纨绔公子哥结下了梁子。只怕那公子哥回去之后一定千方百计想要报复。从他所说的话来看,他的背景不浅。一旦报复起来,只怕一个小小的西街琴坊无法承受。 报复...对!报复! 祁祁猛然惊起。报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报复呢?那公子哥顽劣如斯,只怕回去后定不会干坐着,一定正绞尽脑汁如何报复。此刻玄鸟姑娘正是处在危险之中,自己一定要去保护她。若是被那禽兽伤害了玄鸟姑娘,他寝食难安。 昨夜他为一碗豆腐脑犯难,喝了才想起没钱,铺主和一大群路人都看着,正是他万般窘迫之时。玄鸟姑娘突然出现,拉了他一手。这份恩情若不报,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披了一件外衣,拿上剑鞘,便从窗户跃了出去。 夜晚镖行各个院子都有兄弟巡守,他们看到一道黑影明目张胆地在院中穿行,纷纷呵斥。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是今日大哥向他们介绍的新成员,闹了个乌龙,便放行。 ······ “玄鸟啊,莫哭啦。我也是迫不得已。若此事能两全,李妈妈我是断不可能这样的啊,”李妈妈痛心疾首。 靠在门上的玄鸟双目无神,默不作声。 “你看啊,其实从了这个王公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他是个富家公子,你把身子给了他,什么金子银子定然少不了你的。而且李妈妈得说你一句,既然你来到了这,入乡随俗也是应该的,那些什么贞洁啊、为妇之道啊的都应当抛之脑后。在这里,及时行乐才是该做之事,”李妈妈谆谆教诲。 “你别说了...”玄鸟的声音细若蚊蝇,“我想一个人呆着...” “哎,好,”李妈妈开门,叫了两个丫鬟进来,“玄鸟啊,想开点,别做傻事。有什么事,就吩咐她俩做,吃的喝的,李妈妈一定好生给你安排着。你啊,就静候王公子的到来。到时,我会替你求情,一定让王公子不降怒于你和那个草包。走了啊,玄鸟。” “不是草包!”玄鸟双目露出精光,“他是男人,刚勇的男人!” “哎!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李妈妈掌了自己两个嘴,“你好生呆着,我走了啊。”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玄鸟靠在门上,两个丫鬟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好久,问道,“玄鸟姐姐,你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玄鸟怔怔无言。 “玄鸟姐姐,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不要问我,让我静静,好吗...”玄鸟。 “呃...好,”两个丫鬟尴尬的。 玄鸟起身,向窗边走去。 两个丫鬟看着她的背影,手攥得很紧。 玄鸟倚在窗边,看着人影稀疏的大街,两行清泪就这么从淡粉的眼角滑了下来。 那日她初到南浔,形影相吊,举目无亲。琴坊的李妈妈给了她口饭吃。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个风月楼,吃了李妈妈的饭后,再想出去已是做不到了。 李妈妈要她以后就在这里替她接客,当偿还她收留之恩。日后,也会好吃好穿给她供着。 她对卖身求存一事向来不能苟同。姑娘家,虽本柔弱,但若一心学习,一定还是能以己之力谋生的。 她给李妈妈弹了一曲,向李妈妈证明自己有卓绝超凡的琴艺。之后的每天都替李妈妈吸引了大批的客人。于是李妈妈答应了她卖身的要求。 只是如今... 哎...如果最后一切覆水难收,她终将要委身于那个禽兽。 那她只有... “玄鸟姑娘!” 忽然一道低低的声音从外传来,玄鸟一看,对面楼的瓦顶上正蹲着一个人。 “公...公子?”玄鸟又是惊喜又是害怕,“你...你怎么来了?你赶快走,那禽兽就要来了,危险!” 念及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个丫鬟在,玄鸟将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公子能否听到。 好在公子似乎听力不凡,听到了。 祁祁压抑着嗓音道,“玄鸟姑娘,你...你没事吧?那禽兽没又来吧?” 玄鸟笑着摇摇头,“没呢。” “你...好像哭了?”两人之间隔了一条街,三四丈远,祁祁也看得很尖。 玄鸟慌乱地将身子掩到墙后,拭了拭泪,才又探出窗外,“公子看错了,没呢。” “玄鸟姑娘,对不起,今夜给你添乱了,”祁祁赧颜道。 “怎么会?公子做得很好,玄鸟很是感激,”玄鸟笑着说。 “那个李妈妈,有没有对你怎样?”祁祁问。 玄鸟顿了顿,往后看,那两个丫鬟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转头又道,“没事,一切都很好。公子你快离开吧,这里不安全。” “不,”祁祁决绝的,“今夜我要留在这里,护你周全。” “这...”玄鸟一愣,随后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公子,听我的,你马上离开。若是你不离开,那我可生气了。今后,你也别想再见到我了。” “这...这怎么可以?”祁祁踌躇不决。 “公子...”玄鸟眼眸莹莹。 “好,好,我离开就是了,玄鸟姑娘莫生气,”说着,祁祁翻身下了瓦顶,消失不见。 玄鸟先是一喜,当确认对面瓦顶的那个人真的离开后,怅然若失起来。 心底重重地一叹息。 对不起,公子,不是讨厌你,而是这样,你才不会有事。 你是玄鸟的英雄,玄鸟不能负了你。 夜渐渐深了。期间李妈妈有到房中来确认自己在不在。 见时辰不早了,两个丫鬟都劝她到榻上休息,她觉得这窗边也蛮舒服的,今夜就睡在这未尝不可,便拒绝了。 困意渐渐地涌上头,失去了意识... 街上的人家陆续都熄了灯火,黑暗如兽逐渐将这里吞噬。 屋子里的那两个丫鬟扛不住睡意,也靠着门边睡着了。 琴坊里熄了灯火,姑娘们陆续睡下。 外面的天穹,圆月高悬,黑云也不能遮盖月光。 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玄鸟姑娘?玄鸟姑娘?” 隐约中,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睡梦中的玄鸟苏醒,双眼尚还残存些许惺忪之意。 “姑娘?玄鸟姑娘?” 那声音像耳语般仍在耳畔萦绕,而且越来越大。玄鸟迷惑地看了看屋子里,并没什么人。 到底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玄鸟姑娘?玄鸟姑娘?” 声音又大了些,玄鸟这下发现声音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探头出去,吓了一跳。 “公...公子?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走了吗?” “嘘...”祁祁左看右看,又看向玄鸟道,“我不放心你,哪敢走。那只是做个样子给你看看罢了。” “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玄鸟捂住嘴,心里惊的同时,也有一丝喜悦。 “玄鸟姑娘,你待在这屋子里,一定闷死了吧?我带你出去吧,”祁祁说。 “啊?这,这怎么行?这有两层楼高呢!”玄鸟难以置信。 “这你就小瞧我了,”祁祁笑着说,“如果姑娘信得过我的话,就请将手交于我。” 玄鸟脸上露出了一抹酡红,“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随随便便要人家姑娘把手交给你的?” “呃...这...”祁祁挠挠头,旋即愣住了。 玄鸟将手放在了他手上,脸上笑意盈盈。 祁祁呆得说不出话来。 “公子愣着干嘛?快带我走呀,”玄鸟说。 “呃,好!” 玄鸟只觉身体一轻,就像飞上了天穹,徜徉云端之上,吓得闭上了眼,耳边风声呼呼,像有人在耳畔呓语。 “好了,姑娘。” 睁开眼来,自己竟已站在了街上,“这...这...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信手拈来,不值一提!”祁祁拉住她的手走,“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嗯,好!”玄鸟欣然应允。 走了几步,发现这还是太慢了,祁祁道,“玄鸟姑娘,不如我背你吧?” “公子,你不要得寸进尺了,”玄鸟不愿的。 “对不起,”祁祁说。 又走了几步,祁祁感到手上的手在拉自己,回头看去。 “公...公子,还是背我吧,”玄鸟目光躲闪。 姑娘一上身,祁祁只觉得她身子软软的,就如一块软玉一般,“玄鸟姑娘很轻呢!” “公子!”玄鸟姑娘在祁祁肩上一拍。 “好,我错了,”话落,掠去。 路上。 “玄鸟姑娘琴弹得是真的好,想必苦练许久了吧?”祁祁问。 “公子三两下解决两个鄙汉,想必功夫练了许久吧?”玄鸟问。 “嘿嘿,没多久,”祁祁笑道。 “公子武功如此高强,想必缺不了钱,那日为何却因为一碗豆腐脑发愁呢?”玄鸟问。 祁祁脸上的笑容消失,沉默了。 玄鸟察觉到了什么,“对不起,公子,玄鸟并非有意。” “没,没事,没什么,”祁祁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这世上也不少,发生在我身上也不足为奇。” “也是,”玄鸟问,“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呢?” “今夜发生那么一件烦心事,想必姑娘心中愤懑得很,带你去河边,散散心,”祁祁说。 “好,”玄鸟应允。 当那一条浮满了各种纸船、纸灯的长河出现在眼前时,玄鸟确实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公子,谢谢你,”玄鸟由衷的。 祁祁昨夜睡在这河边的某条桥下,知道每夜上游都会有人放这些纸船、纸灯下来。深夜这些东西都会飘到下游,中游上游很难看见,他便带玄鸟到这下游来。 这里比西街末尾还要向西,再走不到一里路就能到西门。 “姑娘心中郁闷,我既然知晓,自无袖手旁观之理。” 祁祁站于玄鸟身边,负手而立。 “嗯,公子真乃君子也,玄鸟敬佩。对了,发生这么些事,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 “尊姓大名算不上,双祁,祁祁也,”祁祁看着河上的纸物淡笑。 “公子救玄鸟于危难,此勇德双全,玄鸟少见。不似那些个伪君子,仪表堂堂,却心黑如炭。不平之事就发生在眼前,却不敢作为。” “玄鸟姑娘看得通透便好,这世道就是这样。” “日后若有机会,玄鸟愿为公子独奏一曲,以表谢意。是玄鸟自谱的曲子,《骁勇》。” “自可!不过姑娘为何要用‘若’呢?应该用‘必’才对吧?今夜时辰是晚了些,明日姑娘便可抚琴给我听。并不存在什么变数。” “公子话说得太满了些,”玄鸟惆怅的。 “噢?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玄鸟默不作声,片刻,忽然指着河中道,“公子,那只纸船我喜欢得紧,可否弄来给我?” “这...不好吧?”祁祁为难的,“这些都是他人所放,我们擅自拿了去,不太道德。” “也是,是我有些自私,忘记思考别人了,”玄鸟赧颜。 空气沉默了会儿,眼看那纸船就要离开视线。 “罢了,一只纸船而已,若是那人要怪罪,那便怪罪于我吧!” 话落,祁祁飞身下河,如蜻蜓点水般在河中点了几下,上岸后,手里已是多了一只纸船。 玄鸟捂嘴道,“公子武功委实高强!玄鸟开眼界了。谢谢公子。” “不必客气。” 见玄鸟拿着那只纸船只是在手中看看,祁祁道,“传闻这些纸船上面都有人写了字,姑娘不打开看看?” “这...这不好吧?” “拿都拿上来了,说这些不觉得有些迟了么?打开看看吧。” 玄鸟顿了顿,打开纸船细看。 片刻,祁祁问,“怎么样?” 玄鸟脸上浮起一抹绯红,闭口不答。 “姑娘这是何意?” “没...没什么,”玄鸟利落地将纸船攥成一团,一把丢进了河里。 “哎!怎么就丢了?我还没看呢!”祁祁愕然。 “别...别看了,没什么意义,不看也罢,”玄鸟目光躲闪。 “那直接就给人这么弄成一团丢了不太好吧?” “公子不必在意这些细节,”玄鸟铿锵有力。 “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祁祁汗颜。 “公子不懂女人心海底针么?”玄鸟问。 “不懂,”祁祁摇摇头。 “时辰不早了,公子,我该回去了,”玄鸟说。 “啊?你还回去?我原以为姑娘已是明白这其中种种。今夜发生那样的事,那禽兽过后定会报复,李妈妈也没厚待于你,你身处虎口,正愁无法脱身。今夜我便助姑娘一臂之力,脱离苦海。结果你现在说要回去?”祁祁愕然。 “这些我都懂,但正是因为我懂,所以我才不得不回去。若是那人到琴坊后找不到我与公子,定会降怒于琴坊那些姑娘。她们都是无辜的,不该因为我受到牵连。” “这...”祁祁顿了顿,“那你呢?你回去了,她们没事了。那你呢?” “我...”玄鸟想了想,“公子不必管我。” “我如何能不管?!” 祁祁这一喊惊到了玄鸟。 “行走江湖讲究道义,如今我知道那是个深渊,姑娘要进入深渊,我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公子...”玄鸟为难的,“公子还是莫要逼我,请送我回去吧,玄鸟不想说太重的话。那样会伤害我与公子间的情谊。”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祁祁重重一叹息,“唉...好吧,既然姑娘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强管之理。” ······ 当看着那道棕衣身影从眼前飘走,玄鸟倚在窗边重重一叹息。 对不起了,祁祁,日后为你抚琴的机会。 只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