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开我吹乱的额发,眼风瞟向我背后,将我拉到他身边,主君执着扇哒哒敲掌,粲然一笑,眉眼却绽出凌霄般的清寒,“你们倒是伉俪情深,如影随形啊。” 华予暗自握紧我的手,“不劳清偃君挂心,告辞。” 阳光如碎金跃动,桂花枝影遒劲,刚走出五步远,就听见主君怒道:“你故技重施,以为我还会轻纵么?” 华予脸色隐隐泛青,依旧温和道:“从前调离文仲非我所愿,如今嘛……你既留不住,不如放她自由……” 春试圆满落幕,放榜成为最瞩目的事,等候结果的日子里,我和所有考生一样焦虑不安,不求三甲夺名只求榜上有名,先谋得一官半职,以后再慢慢升官。 放榜当日天蓝风清,舞龙舞狮闹街,金榜前围得水泄不通,关键时刻我却不敢看,华予替我进去看,人群中我依稀看见一抹荼白衣影,再探寻却是无踪。 这时华予挤回来了,脸色苍白如蜡,我感到心脏要皲裂而亡,他嗫喏道:“我们下次秋闱还有机会。” 我难以置信,挤到金榜面前,一遍遍寻找,多如牦牛的名字里,却没有我的名字,今年状元郎是宁舟。 枉费这些月的努力,我竟是籍籍无名……我缓缓仰头阖目,想锁住汹涌的热泪,却还是从眼缝流出,肩上忽然变得沉重,仿佛泰山压着,我蹲下来…… “啪嗒——啪嗒——”泪珠一颗颗坠在青石砖上,原来难过到极致,不是撕心肺裂地嚎啕,而是哭也无力。 情场失意考场竟也失意,连日接踵的打击,耗光我所有的精力,眼前只剩茫茫黑暗,我想逃只想逃,逃回九重天,逃回南封境,远离这个只有伤害的地方…… 回到漪兰宫,我陷入一场昏聩的午睡,梦魇里也是现实中的惨痛,主君为着元姝横眉怒目,和元姝拥吻,痛斥我是人间至毒,还有我秋试落榜的噩耗…… 我拼命拔足狂奔,这些清晰的往事就像猛虎追逐,任我如何求饶,都不肯放过我,将我咬得血肉模糊…… 我猛然睁眼惊醒,窗边倦鸟归巢,已是黄昏。 我抱着头追悔莫及,假如我从未陷害元姝,还活在虚假的幸福里,拥有主君的温柔和宠爱,他也不曾为元姝恨我。 此刻我只想饮鸩止渴,我摸出唤人的盘珠,希望阿偃没有在闭关修炼,我热切地想见他,哪怕我从一开始就只当他是主君的赝品,一个肖似他的夹竹桃妖…… 子时,我在老地方燕安堂见他,戏台上烛火幽微,夜风吹动他的霓裳羽衣,他扬袖半遮媚眼,嗓音如琵琶挑拨:“千载候得卿归……” 我不断催眠自己,他便越来越像主君,哪怕只有这五六分的相似,我都心绪激荡,有想哭的冲动。 “天上人间两相隔,朝暮春秋空千载,凡心欲渡红尘远,盼段锦绣缔良缘……”他甩开翠袖,碎步而来。 这曲《天仙配》,我听过千遍万遍,听他唱来竟别样的意绵,他抖开衣袖露出兰花指,顾盼间含情脉脉,我浑身都酥透了,听他暧昧道:“何不缘恋一场?” 我喝一口荼靡醉,辛辣得我眼泪都呛出来,随后是馥郁的甜,盘桓在舌尖滋味曼妙,难怪华予当年初尝,便不舍离开,就像百味人生,越品越有滋味。 阿偃舞步轻盈欢快,蹁跹如蝶,戏台上仿佛化作自由曼妙的春境,挥洒他的戏韵和妩媚,遥远神秘。 在这迷醉的幻梦里,我想起现实中的主君,为着元姝怒斥我,我永远忘不了那巴掌的痛,火辣灼痛,忘不了他和元姝相拥热吻的模样,越想越心酸委屈…… 月色清寒如霜,彗星一闪而逝,我抱着酒壶,望着那遥远的云颠,想飞回七仙女思凡离开的九重天。 娘亲习惯晚睡,此刻要么在琼月宫和嫦娥品桂酒,要么在凌霄殿和湘阳大帝下棋,要么在兜率宫和太上老君谈道论法,或是在瑶星宫和织女绣春衣…… 我想回家,想爹娘兄嫂,刹那间思绪如琵琶断弦,雕花酒壶清脆落地,酒液倾泻一地晶莹,像伤心的泪,阿偃匆匆下台,将我扶直坐好,“阿夙,你醉了?” 这声温柔的“阿夙”,语调熟悉,是我永世的眷恋,他的发音略带少年的清脆,夙字咬得极轻,我记得那个人曾说给我取名为夙,意在实现养凤凰的夙愿…… “你的脸……”他眉间颦蹙,指尖缓缓触上我的脸。 我摇摇头,傻笑:“没事儿,一点小疤更显英气。” 原以为再回忆一遍往事,是惨烈难堪的,我却能讲诉得如此平静,阿偃眼中满含辛酸,反复摩挲我的脸,责怪道:“傻瓜……你这是平白耽误自己的终身啊。” 我摇摇头嗟叹:“我害了他喜欢的女子,总是要还的,这是我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他垂落眼睫,像孩童般感伤道:“我的解语花变得不完美了,你许久不来,今夜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想你了就来了,许久不见小桃桃又俊了,最近修行修得如何?”我谑笑着挑起他下颌。 他捂着胸口不胜娇弱,那双吊梢眼轻佻勾起,如修行千年风月的骚狐狸,拖长调子:“我最近走火入魔,吃了多少灵药都不好使,想找人双修又找不到……” 小妖精倒是狡黠,我的道行确实高深,我就势贴在他胸膛上蹭脸,仰头巴望着他,“那你瞧我如何?” 翦翦夜风呼啸而过,吹动他满头珠穗,他脸色却异常凝重,眼神像犀利的鹰隼,转眼间将我压倒在椅上,他满面凶煞要咬我的唇,似长期食素而馋疯的野狼。 我偏开脸,在他耳畔轻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身上可有守宫咒,你胆敢造次,保管灰飞烟灭……” 他恋恋不舍松开我,委屈嘟嘴:“有花采不得。” 我弯腰寻找酒壶,盲目乱拍,希望没有漏光还能再嘬两口,酒啊,真是好东西……好不容易摸到时,他一把捞回我的腰,隐忍喝道:“别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