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细澜轻漾,似不经意的蝶翼点水,失神望向滂沱的雨景,半晌感伤道:“你调情的功力日渐精进,我却不知该喜该悲,你这惹怜的模样,却不是对我……” 其实我再眷恋他的颦笑,也无法全心全意依靠他,每回试着将他当成主君,心就躲着很远,恪守距离。 “别来无恙。”他凝睇着我,扬起一抹疏离的柔笑。 瞬间将我拉回现实,我甜美一笑:“别来无恙。” 他的手再次接近我的脸,倏然指节弯曲,不情不愿退回去,越过我的肩头,眯起眼冷笑,隐隐有怒。 深夜里的繁花浓艳如锦,华予一袭蓑衣而来,提着一盏鎏莲青灯,他的衣摆全部浸湿,只为守护光亮。 他刻意忽视阿偃,只瞧着我释然一笑:“你今夜没来找我,我偷偷潜进胥月宫又不见你,果然你在这。” 随后突然看向我旁边,“唔……这位兄台是谁?” 我尴尬道:“他……他叫阿偃,也是我的知己。” 华予抬高灯盏,周遭一草一木暴露无遗,一虫一萤无处遁形,阿偃受不住突来的强光,眯起猩红的眼。 雨势愈演愈烈,如战鼓擂动,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天地,雷霆照亮世间万物,仿佛要照亮一切秘密。 阿偃墨发狂舞,眼瞳殷红如玛瑙,似深夜里的狼,华予秉着剧烈摇晃的青灯,袖摆翻飞抖动,还是岿然不动的站姿,风雨中二人眼神对峙,时间静止此刻……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挡在阿偃面前,“他长得像主君,可真的不是主君啦,主君会玩这么无聊的把戏诓我么?他是戏魂滋化的夹竹桃妖,还会唱花旦呢。” 华予越过我肩头逡巡他,半信半疑道:“真的么?” “来,阿偃,给他亮一嗓子。”我侧身恭请阿偃。 他抿着唇尴尬不语,脸色绯红如桃,华予意味深长笑道:“不必,在下孤陋寡闻了,第一次见妖类的修为这么温和精纯,想必兄台很快要渡仙了,恭喜。” 我拽住阿偃衣袖,乐呵呵道:“真的么?你马上要渡仙了,那你会褪去毒液吗?果实可以安全食用吗?” 他皱着眉苦笑,我追问道:“果实能吃么能吃么?” 华予帮他回答:“夹竹桃全株剧毒,食之轻则呕吐腹痛、心率异常、智力低下。重则浑身麻痹不治而亡,毒液是天生自带的褪不掉,不过可以制成中药。” 最后还幽幽补充一句:“而且只有母株才能结果。” 雨幕潺潺,阿偃擦去我腮帮的雨,宠溺一笑:“你就这么馋我的果实么?满园的练实还不够你吃么?” 他的笑靥酷似主君,我一时情动,眨眨眼调戏他,暧昧道:“小妖精,我就想尝尝你是什么滋味的。” 华予蓦然握住我的手,“雨湿地滑,我背你回去。” 我刚想拒绝他,一转头迎上他漆黑的瞳仁,他眼神中有不容抗拒的震慑力,阿偃贤惠道:“你跟他回去,我就在燕安堂或熙春园候着,等你想我了我再来。” 华予果断将伞柄塞给我,将我驼到他背上,不容我向他辞别,急急而走,我回望雨幕中的阿偃,雨珠啪嗒啪嗒敲击在他的幽蓝结界上,他却像暴露在怒雨中。 “慢些慢些。”我环着华予的后颈,“这么快干嘛?” 他每一脚稳稳走在泥泞中,仿佛在泄恨踩踏什么,难得愠怒道:“我再晚来,你就被花妖迷了心窍。” 我撑伞遮住他面前斜来的雨丝,委屈道:“我没有那么傻,而且他也从没吸过我的精魄,是个好妖精。” “长成那样的……”他暗暗咬牙,“都不是什么善茬。” 前路夜雾茫茫,我仰望弦月悬空,似残缺的心思,华予步履缓慢,“为何你夜不归宿,他也没来寻你?” 这些日他刻意冷落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夜风吹迷我的眼,我将脸贴在华予肩头上,一时不知说什么。 华予慢悠悠道:“听说他被帝君逼婚了,帝君想给他物色一位异国王姬,也好拉拢盟国对抗九重天。” 我脑中轰然晕眩,我难以置信道:“真、真的么?” 他遗憾道:“不过他死活不从,这事还在周旋呢。” 眼眶瞬间湿热,我知道他一定是为我,哪怕他躲着我不肯见我,而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没有结果的。 “夙儿……”华予轻轻唤我,低回中柔情酸涩,我艰难回应,听他嗫喏道:“其实那个夹竹桃妖蛮不错的。” 天地间雷雨滂沱,我恍然发现自己的卑渺,主君对于我来说是多遥远的梦想,而那件事他还蒙在鼓中。 眼前遇到泥泞,华予背着我循光而去,一株株梧桐树擦肩而过,我想起在沙蜃的情浓,朝夕相对的日子,风雨变幻如此莫测,这意味我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我低着头,忍不住哽咽:“他可不可以不娶妻……” 华予小心试探:“你愿意委屈求全,为他妾室么?” 若能和他相守为妾又如何,认识他之后,我早已不是倨傲的墨昭,而是乖巧讨怜的阿夙,甘愿为他驯服,痴痴贪恋他的宠爱,可为妾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夙儿,当你发现错了,及时回头也是一种选择。”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将错就错,我放任自己陷入一场没有善终的爱恋,可是每回我想要克制,一见他柔情似水的眼眸,又立刻缴械投降,只想暧昧回应。 我忽然预感,这回分离会彻底终结某些东西…… 这一年是拉锯战的开端,神司和帝君周旋五百年,订婚一事也没有结果,而我靠着神司的后台,一路从九品御书令,升迁为正一品丞相,期中艰辛难以道尽。 我常常会想起在胥月宫的日子,我千辛万苦翻越一座又一座的权力高峰,其实最怀念的还是那时风景。 又是花团锦簇的一年,今日是我受封丞相的日子,我坐在铜镜前描眉,恍惚中又想起昔日主君为我描眉,眼神专注深情,描着描着吻上我眉心,“阿夙真美。” 而那是一去不返的时光了,我冠好乌纱帽,披上梦寐以求的丞相服,长袍上绣着精细的仙鹤,模样还是旧时模样,我却觉得莫名陌生,看着镜中人渐渐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