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被外面的吼声吓了一跳。 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东西重重敲击着心脏,感觉一阵揪心。安芝一哆嗦,差点翻倒,被尤统紧紧扶住。 安节立即到院外,操一根龙虎棍就蹿到街上。 阴菲儿急忙跳出来,跟在后面拼命喊:“敛之,放下,不要惹事了。” “他就是个傻屌,老子不把他打改,他不知道安爷头上三只眼。”安节安敛之边跑边回应。 里面晁慧娘、云钗儿、尤贯、尤统、安芝哪还能安坐,纷纷出来。 云钗儿到了街门外,问:“慧娘,这人是谁呀,胆敢到人家门口这样闹?” 晁慧娘说:“这人是成德军的安滹,虽然年龄比安节大不了几岁,但辈分大一辈。安节的爷爷叫安校,安滹的父亲叫安枢,亲兄弟……”。 安芝一听,娘呀,安枢不就是自己的爷爷吗? 这个安滹竟然是自己的亲叔。按这样论起来,安节是跟自己一辈的堂兄,难怪名字也是草字头,阴菲儿就是堂嫂。这些可是正经的亲人啊。他们叔侄之间怎么就水火不容? 再看安滹,果然跟父亲安滦长得相差无几。身长七尺六寸,花白胡须一尺长,五十八岁。双眉高挑,长脸高鼻,正额头一颗朱砂痣。掌中镏金棍,怒气冲冲而来。 安节安敛之出来,举起龙虎棍就砸,嘴里吼着:“没那个逼本事,还要猪鼻子插葱——装象。换我,早他娘的不干了。” 安滹气不打一处来,镏金棍一竖,挡他一棍,骂道:“兔崽子,要不是你给老子搅黄,能成为今天这种局面吗?” 安芝听他们对话,似乎没有天大的仇恨。再看这情形,打下去也解决不了。她急忙跑过去,往中间一站,喝道:“叔父,大哥,香云第一天认亲,可不能这么见面啊!” “谁是你叔父?”惊得安滹将镏金棍都掉了。 “我爹是安滦啊。爷爷安枢。”安芝喊完,翻身给他跪下。 安滹急忙来搀扶她,仔细打量,笑道:“果然是大哥的孩子。怎么到了这里,大哥还好吧?快快屋里说话。” 说着,安滹急忙拉着侄女就往云安坊里面走。 安节过来笑笑,对安滹一挤眼,问:“不打了?还打呗。” 安滹大叫:“混蛋,打你娘。快倒茶,老子今天不走啦,为侄女接风。” “我叫安芝,字香云。这位是我的外子,这位是我爹。”安芝拉过尤统给安滹一一介绍,好不亲热。 安滹问:“自从你爷爷被斩,我们失散五十八年,你父亲在那里生活?” 安芝回答说:“我们家住在青州千乘县。祖母也已经过世十七年了。” 安滹说:“当时为了保险,分散逃难。大娘带你爹逃走,我娘怀着我,与叔父安校一家逃走的。我们到了成德军的恒州,就是现在的镇州这里。” 安节过来,亲切地说:“妹妹,上辈的带三点水,爷爷辈的是木字旁,我们这辈是草字头。啥也别说了,滹叔,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去安排。” 就这样,越说越亲近。安滹问道:“你父亲比我大三岁。该六十一了。你这年纪,上面应该还有哥哥姐姐吧?” 安芝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成了贱籍,没有耕地,没有宅基,做生意也没有本钱。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姐姐跟我一样,都是八岁出来给人当伴童、做侍女。哥哥上面还曾有三个姐姐,都夭亡了。” 大哥安慕,字羡之,今年三十五岁,跟人当伴童,一走就没了消息。 二哥安获,字得之,今年三十二岁,也是伴童。起初逢年过节都到家,长大后跟少主人一起投军,也没有音信。 姐姐安芳,今年二十八岁,给人当侍女,前些年一直回家,这七八年没有音讯。打听那家主人,说是跟随少主人远游。 说完这些,安芝禁不住哭起来:“我和安芳之间,本来还有一个姐姐安莹,也是当侍女,老爷强行奸情,被主妇抓住,活活打死。” 安芝说完,泣不成声。尤统也泪水汪汪,被她以及家人的悲惨命运刺痛心窝子,抚着安芝肩头,轻声安慰。 满屋子人也都沉默下来,对她的辛酸都感到很难过。 安滹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忽然大吃一惊,说道:“安获,字得之,想起来了,他随少主人投军,已经十二年了。他的少主人是不是姓李?” “是啊,记得不错的话,叫李元。你们认得?”安芝两眼放光。 安滹哈哈大笑:“岂止是认得。你二哥安获,肯定是随少主人李元改姓李了。我说呢,你要不说,怎么能搞清这个。成德军李获的字,就是得之,现在是赵州栾城县的中镇将,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跟李元一个品阶。” 说起品阶,看安滹身穿浅绯袍,腰悬十銙金带。尤贯当然认得这个,他是五品服饰。又听他刚才说是失散五十八年,比自己大一岁。不免问起:“请问兄台,你在成德军是?” 安滹转眼看,急忙说:“嗳呦,只顾跟香云说话,对不住啊。漕通在成德军已经三十八年,起先为了销掉贱籍,猛冲猛砍,二十八年才砍成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后来为了家小,不太冲阵。一直做了十年的武库令。” 哦,安滹,字漕通。安芝的爹安滦,字浚通。嗯,的确是一家人。 尤贯心中有数,他这必然也是成德军王氏节度私授的武库中尚署令。大唐武库令一般来说,只有长安、东都两处,最多也就加上北都太原。 成德军的王氏集团虽然换了王术正,其曾祖父是王武俊的养子,但毕竟还姓王,此后王术正的子孙传了百年之久。 再算上前期王武俊、王士真、王承宗四十年,王家控制成德军累计一百四十年,是唐朝各大藩镇中主政最长的一家,绝无仅有。 王家控制成德军这么久,只有一个王术正凶残毒辣,扰乱纲纪,目无君上,不讲仁义。后来,他的儿孙反倒是一改王术正的骄横跋扈,朝廷就一直任用下去。 说了好一阵家史,安芝开个玩笑:“叔叔,你怎么能跟敛之哥哥打起来?” 要换成别人问,估计安滹立马又要跳起多高。 这会远方的侄女在问,禁不住自己好笑,说道:“我也老了,家里的婚丧嫁娶大事也都办齐了。本来要向节镇大帅托病归田,就是你这个混蛋哥哥,跑到成德军反着说。叫王节镇狠狠剋我一顿。老子气不打一处来,要揍他。” 安节也笑道:“妹妹,你不懂得,成德军本就是私授官职,你病休必然啥也没了。一家老小吃屁呀。我说他傻屌,他还不服,非要打死我。” 安芝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哥,怎么说话呢?咱叔叔站在这里,怎么能带脏字。太不像话了,以后可不敢这样。” 安节哈哈大笑:“好的,听妹妹的。你不知道,他从小就欺负我,成天骂我混蛋。他比我大五岁,我们那时候都小,我就回骂他傻屌。” 这叔侄二人,原来这么逗啊。燕赵之地侠风盛,果然名不虚传。往往一点小事,只不过争一句理,动辄打起来,打完有人评理,还是兄弟。外来的,猛的一接触,还真吓人。这他么,谁能适应这个? 说说笑笑,边喝茶边聊。早过了一个时辰,云安坊到处挤满客人。怪不得一直不上菜,这没法开席呀。 云钗儿看这情形,客人一直这么喝茶,喝到话越来越少。估计这茶水早将肚子里的油水刮光了,这会该是饿晕了。她赶忙站起来,提议上外面酒肆吃酒,她管结账。 安节、阴菲儿夫妇一时间醒过来,赶忙起身赔礼。 阴菲儿安排说:“对不住啊,开青楼总是饭时候吃不成,习惯了。快快,出门不远就是封龙酒肆。敛之,你将那一罂二十斤的烧酒抱上。我安排一下就到,快,大家早饿坏了。” 云安坊留下都知晁慧娘看管,安滹、安节、阴菲儿带路,陶社、云钗儿陪住尤贯、尤统、安芝,一路直奔封龙酒肆。 大家于饮宴中,仍旧围绕亲情,说些祖上的故事。 座中,安滹与尤贯论起年庚,安滹大一岁,不免问起尤贯的过去。 尤贯又将礼山五雄中老四文烈、老五漆雕又与他昔日在淮西的交情讲了一遍。又将薛仆射认了儿子当义子,安芝是嫁给薛仆射的节度府,好不荣光,等等一一说明。 惊得安滹目瞪口呆,这薛平比成德军王家厉害多了去了。这样的元帅,恐怕到哪里都会叫人服服帖帖,肯定没人故意找茬。除非这人没脑子,就是个傻瓜二百五。 安滹听到薛平对侄女、侄女婿这么好,非常感动,朗声说道:“这样好的节镇大帅,别说你们会为他赴汤蹈火,就是我们安家亲人也会为他效犬马之劳。你们几千里跑到这里来,必然有事情,不要外气,直说。” 阴菲儿也说:“是啊,是啊。燕赵之地,多的是仗义君子,没几个像王术正这样的。咱都是一家人,尤別驾还是礼山五雄的朋友,什么都不要讲,有事直接说。只要能有一星星点的办法,在座的都没有二话可说。” 尤统看火候已到,说出一番话,惊得满屋子顿时不敢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