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小蜂拥出来,问长问短。 高之进了正堂,扶定爹娘两边坐好,伏地磕头,口称爹娘受苦。 老太太伍氏抹起泪来,拉起儿子,左看右看,问寒问暖。 次媳王氏也来见过伯伯。 长媳李氏过来相见。他夫妻团圆,惊喜不定,到里屋说些体己话。 不大时候,范朱公、苌卜曲也来探看。高之一一叩头拜了两位叔父,把两个老家伙乐得嘎嘎嘎的。 就将大桌子抬到水边大楸树下,再摆菜肴,喝起来。 酒席宴间,望云端要将心中三疑,逐个问清。 贩望村大楸树下,谈笑风生。 席间,陈智之、望高之坐在一面,望云端、范朱公坐在一面,苌卜曲、望照之坐在一面。云端妻伍氏、朱公妻丁氏等老小,在家中开席,也都喝些酒,说些话。 望云端将心中三疑,问起高之。高之一一作答,却又有一段曲折,让人唏嘘不已。 却说望高之去年中秋之后,进京赶考。至今将近一年,方才找到蓬莱与父母妻子相聚。 科考一节并没有多少悬念。但这么久没能回家,却与登州刺史姬杵有些渊源。虽与他本人无关,却是他岳丈家的事情。一来二去,折腾许久,等到办清,一晃过了这么久。 登州刺史姬杵姬考击,云中府大同人。父辈即担任州县长史、主薄之类,早年娶并州太原府晋阳县潘氏为妻。 潘氏之父乃潘炎,代宗朝大历末,官右庶子,佐太子适。为当时宰相元载所恶,久不迁。后元载赐死,潘炎进为礼部侍郎,不久因病而免官。 而潘炎岳父又是刘宴,此人任户部侍郎,充度支、筹钱、盐铁等使,主持大唐财赋长达二十年。刘宴得罪宦官而获罪,潘炎被连坐,贬为澧州司马。带病上道,不予申辩。当时人都称他有气节。 然而,潘炎之子潘孟阳,即姬杵妻兄,却气尚豪俊,不拘小节。先是凭着父荫得封,后来又登博学宏辞科。公卿之中,父亲潘炎及外祖父刘宴的故旧朋友很多,屡屡获得举荐,官越做越大。 本朝万岁登基坐殿,进入元和年间。因他爹曾任万岁做太子时的从属。潘孟阳被任命为江淮视财赋,加盐铁转运副使,并察诸使治否。品级不高,但权势熏天。 他仗着万岁垂爱,朝中有人,倨傲不驯。所到地方,大会宾客,留连倡乐,广纳金钱,补录吏员。一通胡搞,人望尽失。回到朝中,被罢免,降为大理寺卿,掌管平决狱讼。 元和三年,万岁让他出任华州刺史,又升迁为剑南东川节度使。 后来又诏令他干起户部侍郎,判度支,不久又兼任京北五城营田使。这可是把全天下的钱都交给他开支。 他却不务正业,大把的钱花在倡乐伎唱优舞之上,以致贻误军情。 皇帝大怒,又罢免了他,降为左散骑常侍。皇帝是要将他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第二年,就又官复原职。 把搞到的钱,全部拿来挥霍,盖豪华宅第。被皇帝微服私访发现,急忙停止盖房。 由于他敢将国库的钱用在倡乐伎唱优舞方面,被很多人看不惯。皇帝在朝堂提起他,引来乱纷纷指责。 再次被罢官,还做皇帝的左散骑常侍。 这一番折腾,却一病不起。没能再风光起来,于今年春病亡。 皇帝追赠潘孟阳为兵部尚书,谥曰康。 问题出在,他死了,给人留下的后遗症却很多。 他最喜欢的一位唱伎,名叫缭云,京兆雍县人。 那歌唱得简直简简直呀,叫人听了五内如酥。潘孟阳现任左散骑常侍,他喜欢的缭云,免不了为皇帝唱歌。当今圣上也贼喜欢缭云的歌喉,脱口御赐歌仙大号。 歌仙缭云有一位弟弟,叫缭相,字破之。比姐姐小三岁。 因一起参加明经科考试,高之与他成为同窗好友。 高之进京后,经户部查了户籍,到礼部报上名后,进入准备阶段。参加国子监祭拜至圣先师。留下来听取名臣大儒讲座。 这些大师都是礼部特请的。既可以听,也可以辩论。十数日下来,偏重于学哪几本经书的自然而然聚拢,成为同窗好友。大家热烈讨论,互相砥砺。 此时,缭破之与望高之都不喜儒家空话连篇,偏重道家经典,选择了明经科的细目崇玄科。因而没多久,关系就结的很近。 破之的爹早亡,老娘多病,只靠姐姐唱伎生活。 此时,虽然礼部管饭,但上街玩耍,拜望考官,结交同窗,还得自己掏腰包吧。 他的钱就是姐姐缭云资助的。好几次,照之与他一起去唱伎馆,到他姐姐缭云居所,详谈甚欢。 缭云是满腹才学的佳人,绝非普通男子可以近身。 此时,潘孟阳一病不起,很久没有听歌。缭云的财源也就断了,捉襟见肘。 姐姐缭云见高之尚有些许银子,可以支撑起来。背着弟弟给高之跪下,说明原委,望他将缭相的考试支撑到底。 高之仗义,当仁不让。缭云感佩不已,与高之结义为兄弟。高之去年二十五岁,缭云同岁,但生月小三个月。高之为兄,缭云为弟。 高之见缭云歌喉殊异,为她支招。缭云听后,大喜过望。 翌日黄昏,长安城东北角的富人区。其中的一个大型酒肆,门额大书四字:仪狄正宗,书法乃明皇御封三绝之一的张旭稀世行书。 这里巨富高官云集,王侯将相满座。他们每到天黑,来这里饮酒赋诗。看看客人处于饱和状态,突然,楼上传来天仙一般的歌声。 唱的是李太白的《将进酒》,那歌声缠绕琼楼玉宇,惊动大罗金仙。高上去,宛如文君寻夫,西施登楼。啭下来,又似宣姜梦呓,许穆低吟。 霎时间,所有酒客停箸顿杯,侧耳静听。歌罢,众人顿时赞好声此起彼伏,大呼过瘾。 纷纷请求仪狄酒肆掌柜,让歌仙露出尊颜,再唱一首。 掌柜作揖打躬,宣称:“御封歌仙缭云,专为其弟准备科考,募集用度。如若再唱得好,望各位酒仙剑侠,给予赞助。本肆分文不取,悉数归缭云所有。” 众人纷纷叫好,鼓掌欢迎,把缭云二字反复喊起,震动屋宇。 看缭云的眉眼,描画如碧波仙子,打扮如九天玄女,款款下楼。 一边下楼,一边唱白乐天的《长恨歌》。不消几句,众人识得此歌,纷纷欢呼。此歌八百四十余言,缭云涌起抑扬顿挫,奋飞暗藏各种本领,演绎得荡气回肠。 唱到大半,掌柜拿个精致篾筐,满场转动,所有酒客,无一落空。待她唱完,掌柜呼喝:“缭云今夜来唱,已三日未得饱饭,有高人指点,以此法自救。这是勉强提起精神,需要将养数日,再来献艺。” 说罢,将篾筐交与缭云,送她出去。缭云一路向酒客施礼相拜,被阵阵骚动,好久才出了仪狄酒肆。 这一次,就得了铜钱、散碎银子约合五十余贯。总算松了口气,缭相缭破之的经费有了着落。 缭云欣喜万分,翌日一早,就将获利消息报于大哥望凌通望高之。望凌通叫上缭相,这才让他知道究竟。缭相对大哥甚为敬佩,感动不已。 兄妹三人到日中之后,入肆市买些好酒好肉,就于缭云租住处,把酒言欢,畅想未来。 此后,缭云更是好好养着嗓子。每隔一旬,到王公将相休息的时间,都去仪狄酒肆大唱。每次长歌两曲,短歌八曲,成为定式。 转眼到了开春。 缭云这天唱毕,正要与大哥望凌通、兄弟缭相一起开怀畅饮。 忽然,一位女子浑身血哩呼啦跑了进来:“云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