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最让人心有余悸的是,那些事竟然会如此真实—— 他触摸到了黄哀眠的尸体,一具连炼狱的热气都无法侵染的、冰冷冷的尸体,血液很早就凝固了,在他和罗斯嬉笑打闹猜测黄哀眠哪边身子会动起来的时候,血液就悄悄停止了流动,把最后一丝生命力送出了躯体,而后,便只有风才能让它们稍微震荡。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徒然失去了灵魂,空洞的目光看不出喜悦和悔恨,他在死前可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会就此终结? 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疯子想知道答案。 小不点和白姑娘其实把答案告诉了自己,他只是不愿相信—— 黄哀眠怎么死了呢?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疯子在噩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发现小不点——他已经不是小不点了——正背着自己。 “黄哀眠呢?”他低声问。 “死了。”陈简说。 “我不信。” 陈简自顾自地说道:“先说结论,黄哀眠的死是巧合,他的身体正好被劈成两半,所以死了,这种事只能靠运气,或许你尝试上千、上万次都没法成功,你不仅要拿捏身体的重量,还得考虑血液,各种因素——” “放我下来,我还要继续。” “疯子,”陈简冷冷地说道,“鸟军已经离我们很近了,你想试,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试。” “什么是安全的地方?”疯子质问。 “起码不是这里。”陈简松开双手让疯子下来。 疯子这才发现,白夭正拖着黄哀眠的尸体。 “你们拖过来做什么?” 白夭把绳子塞到疯子手中,并说道:“先观察几天,看看有没有复活的迹象,说不定哪天,肉泥就突然冒出来了。” 疯子接过粗绳。黄哀眠的身体非常轻,没有血、有些脏器在途中掉落,他就快变成一副空壳了。 “罗斯。” “何事?” “我之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那是我……太绝望了。我疯了。” 陈简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没在意。” “白姑娘说得对,没有你们,我早就死在鸟嘴下了。”疯子继续检讨过错,“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黄哀眠和你一样获得了判官的减刑,我害怕连你也死了。凭何我没有死,你和他却能痛快的死去?况且你才来炼狱多久?我还是战争英雄,你不过是当今那个女皇帝的……一条走狗。我当时无比妒忌,大脑几乎要被怒火燃烧。” 白夭皱了皱眉头:“疯子,你怎么还这么说话?” 陈简摆手道:“无妨,这才叫冰释前嫌嘛。” “小不点,你这家伙若是能逃离炼狱,必定大有可为!”疯子感动至极,他抽动鼻腔,用力地拍了拍陈简的肩膀,“说实话,我以前并不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不过现在我的的确确明白了。罗斯,你是条汉子。” 陈简愣了神:“你居然不信?” “在我们那个朝代,实施炼狱刑需要进行大量的调查,不像你们,炼狱刑竟成为朝廷权臣皇室贵族的私刑。” “……好了,继续赶路。”陈简有些分神,“没了黄哀眠这个情报员,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找部族了,曾经的厌火国在那座山上,”他手指远方,那个位置是白夭告诉他的,“现在已经荒无人烟了。” “发生了什么?我上次来南方的时候,路上还能遇到很多原住民,现在竟都不见了。” 疯子的话得到了白夭的赞同,她回想起上次和师傅来南方的情形,师傅因为帮原住民解决了许多难以对付的海怪而受许多部族欢迎,他们在这边大吃大喝,载歌载舞非常风流快活,如今这片富饶之地却只剩一片荒芜,山林间再没有原住民的身影,他们都到哪去了? “谁知道呢。”陈简回头眺望北方——这段时间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吗,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观察北面鸟儿的行踪。 鸟的扩张速度似乎延缓了,它们的身影没再放大,刺耳或是悦耳的鸟鸣声早就消失在茫茫天际,难道它们行军受阻?也不对啊,一路上都没有犯人的反抗军或是原住民,它们本不该停下步伐…… 无论是人类,还是鸟国,每一方的表现都相当让人困惑。这场战争笼罩在云雾中,甚至没法窥见双方的意图。陈简如今只能默认叶连城在西北建立了犯人们的据点,原住民则继续向南逃亡。 可白夭说过了,再往南走就是南海,那里有许多无比凶残的海怪,退守南海无疑是腹背受敌,生活在炼狱上百年的原住民们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那他们到底去哪了? 陈简心中这么想着,一旁的疯子也恰好在问这个问题。 “他们到底去哪了?”疯子自言自语,“若我能使用巫术便能洞察出他们的去向。可惜,唉……”他摇头晃脑,故作一副英雄迟暮的模样。 陈简见他的表演欲望重新燃起,不禁安心了几分。 他盘腿坐在地上,对白夭说道:“我们也不用急着继续往前了。” “为何?” “鸟国放慢了推进的速度,就现在这观察一段时间。” 白夭想了想,接受了陈简的意见。反正现在离鸟军还有几百里的距离,就算它们突然发动进攻也能及时南撤。 陈简想的是休息片刻,好好整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他必须弄清自己的目的——他不是为了打败鸟国,而是要想方设法逃离炼狱。目前而言有两种途径,一是解开白夭师傅消失之谜,确定他究竟是成功逃离,还是被哪儿的怪物抓吃了;二是前往北方的“黑渊”,往炼狱底走。后者是更加务实的方法。 白夭已经不厌其烦地向疯子重复声明多次,她对师傅如何消失、在哪消失毫无头绪,找出真相如建空中楼阁,不切实际。 可进入黑渊同样充满各种问题,最大的阻碍便是鸟国,它们占据北方,陈简根本没可能绕过它们的防线,况且能挖坑的防风氏族和炸坑的黄哀眠都死了,工具也没有……说到炸坑,其实陈简还抱有一点希望。 在和黄哀眠相处一段时间后,陈简发现他其实并不精通化学,只是单纯知道如何制造炸药。原材料必须由名为“隋鸥”的鸟提供,还需要一些磨碎的石子——陈简趁他休息的时候偷了几颗,一直藏在口袋里,眼下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掏出几颗不知名字散发凉意的石子。 就差隋鸥的粪便和制作方法了……应该不会很复杂,黄哀眠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工具,他是徒手制作,鸟粪和这类石子掺和在一起应该会发生奇异的反应。 陈简琢磨这些石子的用途,那些淡淡的光辉刺激了白夭的记忆。 “这是……”白夭坐到陈简身边,“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石头。” 疯子强打起精神,用高昂如吟唱般的语调问他们:“什么东西?” 陈简看着白夭:“你确实看过。”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他把黄哀眠曾炸死她的真相全盘托出。 白夭听后震惊了片刻,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笑着说道:“难怪那个洞里全是血。”疯子听后哈哈大笑,陈简也勉强挤出笑容。 他问道:“你还记得黄哀眠是怎么制作炸弹的?” “我想想哈……”白夭闭上眼睛,一个昏黑的山洞浮现在面前,“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有了点印象,黄哀眠当时就站在右边——还是左边?算了,不重要,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什么,然后就有鸟的叫声……” “是鸥隋,他跟我说过。” “鸥隋,没听过的鸟。” “你没听过的多着呢!”疯子神气地说。 “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 白夭切了一声,继续说道:“鸥隋给他带了鸟粪,”她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粪便,听陈简解释才明白,“然后他就站在我身旁,之后……完全没印象了。” “你可能被他杀了。”陈简说。 “肯定是这样!”疯子点点头,“没想到我们身边竟然有个这么危险的人,罗斯你怎么不早说?” “不知道,我就是懒得说。” “真是不负责任。”疯子瞥了眼黄哀眠的尸体,“我以为他很老实。” “他的确挺老实,至少这段时间。”陈简心里想黄哀眠是彻底死了,还是离开了炼狱。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心脏跳得飞快,脸色顿时苍白,他明白这重悲哀的想法意味什么—— 自己已经感到厌恶和疲倦了,他顾不上接下来是死是活,只是急于解脱。 在炼狱绝对不能有这种想法,否则就彻底沉沦了。 陈简暗暗捏紧大腿肉,大脑顿时清醒。 “白夭,你再仔细想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