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煨一言不发地带着人走了。 夏凡没有阻止。 他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这次你们朝廷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没商量! 有本事你们就跟我对着干。 没本事你们就给我闭嘴! 李煨最后还曾隐晦地提醒自己干涉世俗的后果。 大宗师并非能够为所欲为。 但夏凡的态度更强硬。 抱歉! 我就是要为所欲为。 面对如此霸道蛮横的夏凡,李煨清楚多说无益,直接干脆利落地告退离开。 关于这场争论。 彼此都有各自的立场,并无是非对错可言。 李煨代表的是朝廷,自然要站在朝廷的角度思考问题。 夏凡同样不例外。 他代表的是救苦军,天然便处在了朝廷的对立面。 本质上这便是劳动阶级立场与剥削阶级立场的斗争,两者间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 毕竟救苦军都已经是反贼了。 说得好听点叫革命。 而革命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动。 阶级斗争演变到这个程度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没有夏凡。 朝廷必然会将救苦军斩尽杀绝,哪怕他们都只是一群脆弱无力的普通人。 夏凡不喜欢。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朝廷咎由自取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牵扯到这场战争里。 利用自己很爽吗? 那我也让你们爽爽。 真当老子觉察不出来,如果这背后没有你们朝廷的默契配合,忘魂宗乃至宁朵能如此顺利地算计自己吗? 或许镇武司确实不知情,完全是奉命行事。 说到底。 镇武司不过是朝廷的一把刀。 刀往哪里砍是由握刀的主人决定的。 握刀的主人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他没有过分刁难贺师古与曹思继。 因为他们与冷烟并无区别。 一个大棋子,一个小棋子。 都是棋子。 无非是棋子的权重不同罢了。 他看似在帮救苦军,何尝又不是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否则。 他们真以为自己会无故站出来多管闲事? 这是一个警告! 同时也是一个威胁! 老子看你们还敢不敢动! 敢动?! 下一巴掌他就直接呼向你们正主的脸。 他不知道李煨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即便不明白都不要紧,反正最后他也会转述给正主。 他不明白,正主会明白。 日上三竿的时候。 苏闰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衙署门前,来到了夏凡的身旁。 “晚辈苏闰甫感谢阁下为云骁与救苦军做这的一切……”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夏凡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知道的,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 “……”苏闰甫沉默片刻道。“我们打算回隶山,云骁父亲的衣冠冢便葬在了隶山。” “他们呢?” 夏凡瞥向仍旧坚守在街道上的部分救苦军将士道。 “他们会和我们一同回去。”苏闰甫形如枯槁道。“毕竟,那里也是他们的家。” “这样也好,能好好过日子就过日子吧。”夏凡轻声道。“如果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下次也别这么激进了,闷声发大财慢慢苟着发育不好吗?树大招风啊……” “……往后,这个世上或许便再也没有救苦军了。” 苏闰甫声音嘶哑道。 “你们想散伙了?” 夏凡抖了抖眉毛。 “他们为苏家人流了太多的血了,苏家人已经无颜再面对家乡的各位父老了。”苏闰甫悲恸道。“而且云骁也死了,晚辈的余生只想好好照顾自己的侄女芸芸,竭尽全力也要治好她的身体,保住苏家人最后的血脉……”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 夏凡莫名感慨了一声。 “……阁下,芸芸想要见您一面。” 苏闰甫默然半晌道。 “行吧。” 夏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尘便径直朝着衙署内走去。 片刻。 他来到了苏芸芸的房间里。 病榻上。 弱不胜衣的苏芸芸披着一件大氅勉力依靠在床沿,当她见到夏凡后,那张苍白俏丽的脸上都强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朝他微微行了个礼。 “小女苏芸芸见过前辈。” “不用勉强自己,乖乖躺回床上吧。” 夏凡摇了摇头道。 “不,这是小女必须要做的。” 苏芸芸却固执地昂着小脑袋,目光坚毅地看着夏凡道。 “谢就不必了,本来我便没打算想要你们谢我。”夏凡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你觉得我在帮你们,实际上我只是想给自己出口气而已。” “但若是没有前辈,小女与叔父都可能已经随哥哥去了。” 说着,苏芸芸一脸凄然地看向躺在床榻上犹自瞪着圆目的苏云骁。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夏凡轻声道。 “……前辈,哥哥死的时候很不甘吧?” 苏芸芸伸手轻抚在苏云骁的脸颊道。 “不甘又如何呢?从他决意踏上这条路开始,或许他便早已预料到今天了。” 夏凡淡淡道。 “前辈知道哥哥的心愿吗?” 苏芸芸纤细小巧的柔荑缓缓合上了苏云骁死不瞑目的双眼。 “知道。” 夏凡道。 “前辈觉得哥哥的心愿有错吗?” 苏芸芸抽噎道。 “没错,但有人觉得他错了,所以他死了。” 夏凡叹了口气道。 很多时候。 这个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何况。 苏云骁这条路走得太孤独了。 稍有不慎,前路便是万丈深渊,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纵然是夏凡都不敢保证自己能走完这条路。 所以苏云骁死得不怨。 “前辈,这个世道的未来真的会如哥哥所愿吗?” 苏芸芸低声喃喃道。 “总有一天会的。” 夏凡毫不犹豫道。 “小女也会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苏芸芸怔怔道。 “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夏凡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屋子。 因为他不想说谎。 小姑娘。 你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那天的到来了。 但他不想伤一个小姑娘的心。 不如干脆一走了之。 …… 数天后。 夏凡坐在宛阳北门城楼上的墙垛。 目送着残余的救苦军全军缟素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北上归乡的路途,而驻扎在城外的朝廷大军则默默放任着他们的离去。 “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淡漠的声音。 “你还敢回来?” 夏凡目不斜视道。 “我为何不敢回来?” 清灵君神色自若地俯视着城下微妙的场面道。 “不怕我锤晕你,然后脱光了挂在城墙吗?我相信有很多人都会想亲自看看大宗师一丝不挂的样子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夏凡剥着手里的干果一颗颗丢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 清灵君闻言瞬间沉默下来。 “你太放肆了。” “不服?那咱俩再练练?” 夏凡似笑非笑地朝着清灵君勾了勾手指。 “……”清灵君那张无比俊秀的脸上都不易觉察地僵硬了一下。“你杀了师士真?” “打过一场。”夏凡见清灵君不敢动手,反而还岔开了话题,顿时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但他最后是死在了那个叫什么谢十三留在他体内的剑气。” “忘魂宗并非布局者。” 清灵君突然莫名其妙道。 “我知道,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夏凡不以为意道。“毕竟这次你们云霄殿损失惨重,而且死的都还是你的徒弟,于公于私,你们都不可能息事宁人。” “他们隐藏得很深。”清灵君面无表情道。“但我们能肯定,这只是一个开始。” “毕竟老大的位置可不是这么好坐的。” 夏凡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如果这次不是你出来搅局,我们云霄殿的损失都可能会难以估量。” 清灵君自顾自道。 “如此说来,你们还要谢谢我了?” 夏凡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滑稽讽刺。 “这次越界,下不为例。” 说完。 清灵君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城楼。 “这下有意思了。” 夏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既然云霄殿已经意识到宛阳之战是有人刻意谋划的结果,那么他们对搅局者的夏凡都大大降低了敌意。 如同清灵君所言。 没有夏凡搅局,云霄殿的损失可不止是三个宗师了。 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夏凡与云霄殿都是受害者,两个受害者再打起来不是让幕后主谋看笑话吗? 再者。 夏凡虽然越界帮助了救苦军,但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实质干涉。 云霄殿见状干脆便顺水推舟地不再计较,顺便还能恶心报复一下朝廷。 夏凡能觉察出朝廷的可疑,难道云霄殿觉察不出来吗? 一旦让云霄殿掌握了关键证据。 估计他们比夏凡报复得更加猛烈。 最惨的可能是朝廷方面的宗师。 尤其是贺师古与曹思继。 你们胆敢勾结暗害我云霄殿的三位宗师,以后我们就让你们朝廷再无宗师。 论到霸道与强权。 云霄殿可比夏凡有经验多了。 而且夏凡就一个人。 人家云霄殿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水的大宗师与宗师,就这还不算上有待商榷的天人祖宗。 所以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都是碾压局。 夏凡可比不了他们。 清灵君会找上夏凡本身便表明了云霄殿的态度。 彼此没有仇怨。 我们不计较你。 你也别来招惹我们。 当务之急,还不如各自把谋算他们的人给挖出来。 “冷烟,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眼前。 救苦军已经离开了宛阳,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而朝廷军则迅速入城正式接管了宛阳。 夏凡站起身,遥望着远方的救苦军喃喃自语了一句,旋即不见了踪影。 冷烟有冷烟的任务。 他有他的安排。 时机成熟的时候。 未来,两人还会再见的。 “他走了。” 宛阳城内的一间客栈阁楼上。 有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了起来。 “唉,他终于走了,这段时间可真是要吓死老夫了。”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故作害怕道。 “可惜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接着响起。 “这次是小女子失算了,不过嘛,也算有失有得吧~” “没想到师士真那个老家伙居然会死在了他的手里,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可惜了。” “一个无上大宗师呢~真是有趣的一个人。” “老夫可不觉得有趣,你这小女娃娃都不知道,当时老夫的心都要吓出来了。” “可惜了。” “小女子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别别别,老夫的小心脏已经遭不住了。” “可小女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鬼精灵的小丫头在想什么吗?听老夫一句劝,别玩火了。” “可惜了。” “你这家伙,难道除了句就没其他可说的吗?” “可惜了。” “……” “小女子有事先行一步了。” “别忘了老夫的忠告。” 片刻。 客栈阁楼处再无动静。 与此同时。 救苦军中的一辆宽大马车上。 苏芸芸抱着双腿,目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灵柩。 “芸芸,回去休息吧。” 良久。 默默守候在马车外的苏闰甫终于忍不住悲痛劝说道。 “五叔,芸芸一刻都不想和哥哥分开。” 苏芸芸轻咬着薄唇眼眶湿润道。 “但你的身体……” 苏闰甫痛心道。 “五叔,芸芸知道,芸芸已经活不长了……”苏芸芸艰难地伸出手趴在灵柩上。“或许,要不了几年,芸芸便会和哥哥一起见父亲了。” “芸芸!相信五叔!五叔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身体的!” 苏闰甫眼睛通红地咬牙道。 “不用了五叔,其实,芸芸已经想好了……” 苏芸芸声若蚊蝇道。 “芸芸?!” 苏闰甫本能预感到了不妙。 “五叔,从今往后,芸芸会继承父亲与哥哥的遗志,苏家人不倒,救苦军的旗帜便永远不会倒……” “芸芸!” 苏闰甫瞪大眼眸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苏芸芸深吸口气,那张憔悴苍白的脸上渐渐如同生前的苏云骁一样,从未如此坚定与果决。 “但……芸芸甘死如饴!” 大晋建兴十二冬。 隶州作乱的救苦军于宛阳一役彻底败亡,天下为之震动,神州各地义军纷纷偃旗息鼓。 同时。 有一个人的名字彻底威荡四方。 夏凡。 曾经的清屏山“山神”。 如今人间唯一行走的大宗师!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