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意料之外的拦路者,江月白微微挑眉,道:“你一直跟着我?” 这一路上,观察他的不善目光并不少,可隔着老远且无比精准的只此一道。 除了没有明显的纯粹杀气,带给他的感觉,正与安宁镇时相差无二。 北冥凌身为北寒尊使第十席,绝不是闲来无事便到处惹事的纨绔子弟,哪怕江月白对其素无好感,也认为他的实力不容小视,凭着那诡异刁钻,完全没有王族气度的出手,在真正的交锋中,应当真的可以压过北冥昭一头。 可北寒尊使的巡察职责在于北圣域而非北冥雪域,除非遇上大事,或是收到了其他任务,不然不会在北冥雪域停留太久,北冥昭的回归情有可原,毕竟是在护送受伤的圣女归来,且圣女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可北冥凌没有任何理由也随着回到北冥雪域……好吧,按北冥昭的意思,这位北冥凌是北冥承长老带大的,这个理由的确足够,可此人一未为北冥承服丧,二未在鲲溟宫述职,且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他的身上,活脱脱一个尾行的无业游民,且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敌意,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江月白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瞳幽深些许:“有事?” 北冥凌嗤笑一声,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只是想说,既然不请自来,哪里有久留的道理。” 江月白笑道:“这话,你该对那位长老说去。” “三长老是我北冥王族的长老,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北冥凌冷笑出声,“你不也没有听他的安排,去抱人北冥昭的大腿?” 他话中说的是北冥昭,然而其神态的鄙夷,目光的嘲弄,无不在向周围围观的北冥王族点明,他真正想抱的是谁的大腿。 无论在哪一处圣域,抱女人大腿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充其量也只是为人不齿,但现在情形不同。 圣女的归来早已传遍北冥王族,在那座鲲溟宫中,加冕仪式正在庄重进行,而圣女带回来的那个外人当然不会成为什么秘密,更何况此人还在北冥王族核心区域晃荡。 北圣域民众的信仰是北冥王族。 北冥王族的信仰则有圣女一席。 换句话说,如今的江月白,已被不少北冥王族中人认为是不该留在圣女身边的渣滓,而北冥凌的这句话,正刺激着这些人的想法。 于是周遭的北冥王族中人没有靠近,只是静静注视着那一处。 北冥凌与五长老北冥坚那一派从来不对路子,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与北冥凌及他背后的长老并非同心。 可在对江月白的态度上,他们出奇的一致。 无论喜不喜欢那个小娃娃,圣女终究是圣女。 默许,就是他们的态度。 江月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只是盯着眼前毫无风度的北寒尊使,平静出声。 “有话就说。” …… 似是没有想到江月白的回复会是如此强硬,北冥凌面上嘲弄愈深,道:“你在教我做事?” 然后他面上笑意渐敛,负手身后,再不像一个寻衅滋事的无赖,而是一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王族。 这种高高在上的尊威,几乎是每一名北冥王族子弟的天赋,当这种天赋展露之时,自然是天地间的王者。 “成为眷族吧。” 北冥凌冷冷开口:“你有这个天赋,也有这个资格。” 并非邀请,亦非试探。 一如安宁镇时,北冥昭对江月白的态度。 只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而已。 江月白心中如此想着,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他也没有反问对方为什么的打算。 他与北冥凌的第一次见面,对方想要杀他。 之前的第二次见面,对方对他不屑一顾。 这第三次见面,却是直接抛出成为眷族的命令,无疑太不正常。 于是他没有回答对方,只是与对方平静对视,丝毫没有因为其周身威压而露怯半分。 若有旁人不带任何偏见的观察这一幕,应当可以发觉,单论威严气度,二人已然不分伯仲,无法从气势上分个高低。 可惜的是,这里是北冥雪域,除了王族与眷族,以及少数值得看重的客人,其他的,都是不值得在意的蝼蚁。 于是在众人眼中,北冥凌自是气度不凡,而江月白则外强中干,不堪入眼。 哪怕有人知晓他是先前被星昭公开的武圣传人,在自家本姓之前,也得往后稍稍。 江月白从来不关注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或许是武神诀的影响,或许是他本心便是如此,他一直认为旁人的评价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尤其是那些旁人带着明显的有色眼镜的时候。 而他的行事风格,一向比较直接,这一次,他也选择避开那些弯绕,直接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 江月白指了指后方:“去外边?” 北冥凌眉头猛地一挑,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滑稽的事情,指着自己俊逸非凡却戾气尽现的脸,笑容很是玩味,没有说话,但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你确定?” 这是绝对的嘲弄与不屑,也是对眼前不识好歹之人胆大妄为的恼怒。 北冥雪域的核心区域人不多,大都是地位尊崇之人,对于这一幕,他们也感到很愤怒,很好笑,同时心中生出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荒唐感。 在北冥王族的地界,挑衅北冥王族的人?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傻子出现过了? …… 北冥雪域核心区域的外边依然是北冥雪域,但不会是有王族居住的区域,哪怕是素来地位不高的支脉,也是王族的一份子,若因为一些飞来横祸毁了房子庭院,伤了家中老小,都不是什么好事。 北冥凌身法依旧潇洒,踏雪无痕,行进无声,尽管他不曾动用仙人手段,跨越北冥王族的五百里领地,也不需要花费他太多时间。 但他的面色却并不如何好看。 因为江月白竟是一直紧追在他后方,完全没有被他甩离,身法更是从容随意,比之他更有几分潇洒意味,哪怕没有追到他前面,那种散发出的洒脱感都在明确的告诉他一个信息。 他随时可以超到他前面去。 这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挑衅。 江月白从来擅长惹是生非,挑衅更是一把好手,以至于不少人见了他心中就不痛快。 而他只让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不痛快。 两道身影在雪域中继续行进,如两只迅疾的飞鸟,而一个冷漠的声音已穿透风雪,回荡在天地纯白之间。 “你的伤好了?” “没有完全好,只是早就寻到了门道,然后被打断了。” 江月白微微挑眉,神态飞扬:“而且就算我依然受伤,在灵道四境中,能比我快的也没有几个。” 云游步,是他自行悟出的,只属于他的功法,哪怕他的功力因为伤势只能发挥一二成,只要还剩一成功力,赶路也已足够。 在绝神崖下的时候,他比受伤之时还要弱小许多,照样在云游步与流云手的支撑下生生爬了上去。 “终究只是灵道四境中。” 北冥凌漠然出声:“在仙人手段之前,根本上不得台面。” “上不上得了,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看这里就挺不错,适合好好谈谈。” 江月白望了一眼后方,鲲溟宫依然在,只是那些属于北冥王族的痕迹已被纯白遮蔽,看来他们的速度的确很快,至少没有慢北冥昭御剑的速度太多。 此处距离真正的北冥王族已经有千里之远,应该足够进行一场不被人打扰的战斗。 “你的心情很差,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江月白停下脚步。 白雪再度覆盖在他的周身,如一层单薄的衾被。 属于北冥雪域的滋润与压迫,尽在其中。 对北冥王族中人来说,这些无处不在的风雪是阻碍,也是磨炼,更是机缘。 在风雪的打磨中,北冥王族中人自然会在成长过程中学会吸收其中与北冥寒气同源的灵力,通过北冥寒气与风雪自然的对抗掌握灵力调动的法门,这些都是北冥雪域中得天独厚的条件,换句话说,就是个天资愚钝到极致的痴呆,只要有着北冥王族的血脉,每天被风雪拍打,也能修出一些门道,雪域的其他存在或许可以得到更加纯净的灵力与经脉的滋润,但也仅此而已。 雪域的一切,当然只为北冥王族服务,似江月白这般强行挟持风雪与自身对抗的,天下仅此一例,毕竟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都早已不需要与天地灵力相通。 江月白这么做,与其说是自讨没趣所以来一场左右互搏,不如说,他体内的纯粹血气,通过向外借兵,前来不断消耗血气中不纯粹的部分。 那些部分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若不除尽,他体内的小天地将再无修补可能。 他修了十三年——如今已算十四年——武神诀,但在之前,他还修过几年灵力。 安宁镇时的灵力隐患已然尽除,可当年的真正隐患,终究一直在他的体内盘根错节。 而现在,正好连根拔起。 天地重聚,大道坦荡朝天,自此一去不回。 周身白雪尽落,江月白双眼明亮至极,似有星光闪烁。 他认真看着眼前同样驻足的北冥王族,郑重发出邀请。 “既然如此,打一场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