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人的性命去要挟一批过路的路人,这事怎么都显得无比荒谬,可当这件事与三家争位的当事人搭上干系,一百个人眼中,可能就会出现一千个版本。 荀日照,袁人凤,安道容,三名来自三大家的圣子,无不痛恨那高坐山中,闲观风云,玩弄人心人命的鬼狐,心中却是清楚,对方的谋划,的确需要他们三个同时到场,才最能给圣王城那边带来风波。 面对如今的局面,三人想法各有不同,唯有一点分外明确。 鬼狐必须死。 可他们压根没法出手,除非完全不顾及事件对家族的影响,这是三名圣子谁都承担不起的。 至于使团原本的人物,已无法介入到如今的局面中。 除了一人。 “我先前看错你了。” 江月白踏流云而来,:眼神幽邃冰冷,面上尽是肃杀之意,完全没有掩饰杀气,御风而来,自有神威外放,威势逼人。 可再强大的威势,也震慑不了一个山上的观局者。 “江少侠,对我这第三次出手可还满意” 江月白直截了当反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该做的早都已经做了,我也无意将朝廷得罪的太死,还是那句老话,我这儿真的很缺钱,迫切需要这车财物。” 平安郡相见之时,众人都愿意相信他这番说辞,可到了如今的局面,这已完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 几次出手所耗费的大量人力物力,完全可以超越这车财物本身。 不如说,他一直都在打算打朝廷的脸。 如果他从来没有以神念手段掌控他人意志,如果今日他没有以无辜平民性命相胁,江月白并不会将他看作真正的敌人。 现在,他已将其视作平生仅见的大敌,甚至死敌。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回去上奏朝廷也好,与自家长辈哭诉也罢,看看那些所谓皇族旁支,将相王侯,哪个会愿意费心思对付一个小有名气的贼寇” 鬼狐加重了语气,话语中尽是劝诱意味:“东西给我,今日就当无事发生。” “好一个无事发生。” 江月白低声冷哼,目光在使团之中扫过,目光与荀日照相对之时,已对后者轻轻点头。 使团正主的职责由他代为行使这许久,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不如说,只有他,能够毫无顾忌的面对鬼狐。 左右半个身子都上了神国的通缉令,再放肆一些又如何 “你还想杀我” 鬼狐的话语中透着几分讶异:“我以为你也该认清了现实。” “把东西给你,他们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些易州边境小镇的居民内心早已为鬼狐充斥,全副身心完全为鬼狐而动,几乎没有属于自我的部分,完全如同被圈养的牲畜,想杀的时候便杀,想玩的时候便玩,这样的人,早已不能被称为人。 江月白目光灼灼盯着山顶黑影,一字一顿道:“我素不爱杀人,但真要杀起来,我会比这里所有人都疯。” 江月白缓步上前,他在望岳峡所受的伤势还未尽愈,武神诀运转之时,难免透出些许血腥,这丝血腥味落入荀日照感知之中,当即令得这位荀氏圣子神情大变。 今日是他第一次愤怒到完全失态。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江月白发自内心想要杀死一人的姿态。 他想要开口劝阻,被江月白挥手打断。 “这里我来应付。” 一句话,定下整个使团接下来的方针,袁人凤安道容亦无法干涉。 鬼狐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到好生有趣:“看来你平时是不怎么杀人,连杀机都没有隐藏。” “我的神念如今已奈你不得,可你每行一步,便有十人因你而死,到得我身前,全镇的人都因为你的不理智而葬身,就算他们不再是人,在你心中,他们是人吗” 江月白停下脚步,面上因为愤怒已呈现着扭曲:“你还是人吗” 鬼狐狐面遮颜的面下尽是笑意:“我这具身体都是假的,你觉得我是人吗” 这个鬼狐自己透露出的信息令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唯独江月白不为所动,只是心中愈发愤怒。 在平安郡痛揍鬼狐之时,他便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的确是仙人体魄,以他打仙人的经验,的确将其整个灵力周天都捣了个遍,十天半个月内绝对下不了床。 那时,他只有一瞬动过杀念,到底因为在平安郡的见闻,没有选择取其性命,然而鬼狐很快站了起来,依旧与他言笑自若,已引起了他的怀疑。 现在看到对面山头生龙活虎的鬼狐,猜想已经成为了事实。 可无论这是不是事实,都影响不到现在的局面,只是白白证明鬼狐的脸皮厚度而已。 江月白望向前方。 小镇的居民们似乎完全不清楚自己性命早已被鬼狐攥在手中,随时可以完成施舍般的生杀予夺,他们只是不停的赞颂着鬼狐,用敬仰神明的目光仰望着他,至于他们与他们的话语,则完全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就是鬼狐操控下的一群牲畜。 牙齿因为上下碰撞而格格作响,江月白最终开口,明明没有任何血气的损耗,却仿佛被抽干了一身的气力。 “东西给他。” 元名起长叹一口气,与神甲卫的弟兄离开了那辆守护多日的马车,他们只是专业的护卫,而不是专业的刺客,一旦无法杀死鬼狐,还得白白背负人命,将东西交出去,或许真的是最好的决定。 再不甘心,眼下也只能如此。 “将那辆马车留在原地,你们尽可任意离去,再不会有任何阻拦。” 随着鬼狐大手一挥,人群自然分开了一条道路,不窄不宽,刚好足够使团车队通过。 本就跪伏着的民众依然跪着,只是跪的方向与原本有所不同,仿佛对使团夹道相送。 使团的车队行过人潮,向着远方前进,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再无欢声笑语。 这本就是一场无法胜出的战斗。 被三大家追求,被荀日照向往,被无数人以各种方式探讨寻觅的民心,在鬼狐的心中,完全就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这是对民心的践踏,而被他践踏的民众仍不自知,甚至可能早已失去了自我意识。 江月白没有随使团一道离开,一个人立于民众拥簇之外,显得无比孤零。 民众的跪拜依然属于鬼狐,他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江月白抬起头,与鬼狐隔着面具的目光相对,平静之中,仍有杀意流动。 “本来想将少侠收入帐下,现在看来,少侠是不可能为我效命了。” “我一直为自己而活。”江月白冷冷道,“与你,我已无话可说。” “良禽择木而栖,你终究不可能站在朝廷那一边。”鬼狐伸出手,仿佛刚刚收走两条无辜人命的手代表着和平与信任,“少侠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留,希望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少侠的那部分银钱,我会暂代保管,来日如数送上,敬请放心。” 江月白没有理会他,大步离去,再在这里待上一秒,他都觉得恶心。 恶心,却无能为力,除非他真的愿意用这些人的性命,换他粉碎鬼狐一具肉身的发泄。 鬼狐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似是完全不在意使团此番遭遇会带来的影响,江月白虽努力将他不当一回事,却也难以压制心中的不安。 先前哪怕胸中怒意几乎喷薄而出,他也竭尽全力维持着武神诀对识海的保护,鬼狐的神念再无法侵入他识海半分,但现在,他的心境却乱成一团,再无法保持平静。 江月白回到使团,劝慰完已经陷入情绪低谷的三师侄,重新肩负起使团正主的职责,心中的混乱始终无法消散,直至使团彻底进入崖州地界,开始扎营暂歇,他才无奈承认自己身上的问题。 与荀日照一般,都是自己的问题。 心障。 这心障说强强不过已经几乎完全陷入偏执的安道容,说弱没法安下心态打一套流云架,大抵与荀日照一个情况,可以通过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缓解,但一定会在修行与生活中受到影响。 深夜行功之时,江月白扪心自问,已确认心障的来源。 他一路行来,与西圣域的围追堵截对抗过,在北冥王族的雪域中亡命过,被三大家一同盯上过,也差点被乌江神座彻底抹杀过,不管是那一次,他都没有任何妥协的想法,无不是竭尽一切心力,尝试将局势扳正到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中。 向对方低头认输他压根连念头都没起过。 但这一次,他低头妥协了。 他不怕担负残害平民的罪名,他头上的罪名也不止这一个,可就算他做了,将三大家的圣子全部置身事外,也完全找不到鬼狐的命门。 这一仗,委实败得太过彻底。 “师叔” 营帐中传出李沐霜怯生生的呼喊,小姑娘一身单衣,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其余几个营帐也各有动静,很明显,今夜没几个人睡得着。 向三师侄挥手示意自己无恙,江月白仰望星空,经久无言。 东西没了,事情到底会算在他头上,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