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在乌崖骑前的并不能被称之为军队。 那只是一个由一百个人组织起来的队伍而已,手中拿的是棍棒锄铲等常见物事,身上穿的是木制护甲,俨然一群刚刚下地干完活,稍稍武装一下的平民百姓,莫说如今的乌崖骑仍然保存着一定力量,就算他们再孱弱十倍,似乎也能轻松突破这等松散无用的拦截。 然而萧伯让面色却愈发难看,眼见距离对方越来越近,始终没能下达突击的指令,一颗心就此沉入谷底。 青天寨叶五,叶向远。 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种子,也是个连倾力培养自己的宗门的都能说叛就叛的疯子,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三山道门派来的修行者已经铩羽而归,基于三山道门应承的那份重要工作,杨大人的退路,怕是也已经断了。 令他胆寒的却不只是这个人的存在,还有那看似弱不禁风的队伍。 寻常的贼寇不过是些平民百姓随便提点东西上战场,却绝对不会用护具将每一个人武装的严严实实,更不会在这些似乎一砍就坏的木制铠甲上留下灵力的痕迹。 传闻青天寨中,正是有着这么一位能工巧匠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其所创作的每一件兵刃器具都超凡脱俗,再简单的设计工艺,也自有其奇妙之处。 正如这些看似普通的木甲,配合着其上的玄门符道印记,一百副木甲各自相连,击一人如击百人,如此层层叠加,防御力绝对在自己这身甲胄之上,当然,乌崖骑有十足的把握冲溃这些没有灵力修为傍身的民兵,然而其中属于三山道门的符道尚未显现,谁也不知道当发动冲锋之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符印来自叶五,木甲本身,只能来自邱四。 邱四邱莫语,似乎没有什么名气,但人们只要知道一点便可。 青天寨所有的兵刃护具,不是出自他手,就是出自他麾下的学徒。 邱四叶五,这两位各自领域的强者合起来,莫说萧伯让已连番遭挫,心意大乱,就算他正在不久之前意气风发的巅峰,也无法正面抵抗。 “改道撤离!” 萧伯让大喝出声,勒转马匹,率队毫不犹豫的开始绕路,大路走不通,区区一百个人,也不可能阻拦住他们。 叶向远饶有兴致的目送这一队骑兵仓皇离去,神情颇为寂寥,仿佛在嘲弄这些家伙太没有胆魄,居然连来碰一碰的胆子都没有。 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叶向远手中道剑锵然清鸣,随着他剑诀一捻,剑尖一点,一道迅疾雷霆如蛟龙出洞,直直撞向逃窜中的乌崖骑,电光石火间,数人凄惨落马。 萧伯让并非毫无举措,他已是放慢速度,亲自在后方阻拦这道突如起来的攻势,然而那些许雷霆均擦着他的身体过去,并未伤他分毫,却将他护卫着的袍泽干净利落的打落马下,根本不容他反应。 好精准的术法! 好恐怖的控制力! 好一招敲山震虎! “快……撤!” 远望那笑得无比猖狂的身影,萧伯让浑身颤抖,再次发令之时,话语已似抽干了他浑身气力,显得那般空虚。 “五当家威武!” 青天寨的队伍中爆发出声声喝彩,五当家的道法玄妙无双,偏生极少出手,这是众所周知的,眼下见其御玄雷击敌游刃有余,自是心向往之。 喝彩过后,一名小卒想起其他当家的叮嘱,小心翼翼的道:“五当家,这么出手,会不会扰了三当家的计划” 叶向远正洋洋得意着,骤闻此言,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道:“姓杨的本就不地道,好好的年节还在搞三搞四,难道还要他们好端端的回去不将他们全留下算好的了。” 是的,青天寨恶名最盛的叶五,现在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如果刚刚不远万里兴冲冲的回来请功,就发现一群不速之客堵着自家大门打,而家里人全都披挂上阵,没一个落下的,自己连口凉水都没喝就被拖去参与战斗,是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何况大当家的居然没在山上,不知道去了哪处逍遥,一腔热血尽数落了空处,最关键的是,还不带他。 本来就要杀的他们破胆,打得他们再无战意,多杀几个算得了什么 …… 纵然在长青山脉下方遭受重挫,乌崖骑也算不得大败,撤退有序,少有损伤,然而被青天寨几位接连拦阻,乌崖骑的士气终于完全跌落谷底,只想赶紧逃回刺史大人的身边,或是熟悉的崖州土地,连番被几队青天寨的民兵伏击,都无法作出有效的反抗。 大势已去。 萧伯让悲哀的想着这四个原本从来不会去想的字,恨恨望了一眼后方。 他们距离天青山脉已经极远,可那片山寨似乎始终悬在他们头顶,随时可能降下攻势。 青天寨的实力与对周边的掌控,也远远超出他们原本的料想。 周边郡城对崖州军队不冷不热的态度,原来全是青天寨的授意,他们能够突袭至青天寨下,也是青天寨刻意放的缺口,就连那些向他们敞开门户的本地宗门,或许青天寨早就想找个理由轻扫一遍,正好在这一战中扫个干净。 可惜刺史大人一腔报国之心,竟遭贼寇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其孤零,何其……无奈 自己,又何尝不如此呢 望着身后精神衰竭,疲惫到极点的袍泽,萧伯让苦涩一笑,路上遇到过几个逃兵,他们已然知晓,杨大人已经彻底溃败,那一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雄兵,在广陵州五大郡各自一通关门打狗之下,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别说这一场谋划已久的征伐徒劳无功,就是崖州本地的贼寇,恐怕也再难压下。 若非朝廷无能,落日古境无能,堂堂刺史何必亲自招兵买马,力求平定周边贼寇 不过,到了现在这般穷途末路,他反而不能将青天寨当作真正的盗匪。 这个山寨从上到下,都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光彩,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得过且过,烧杀抢掠该做就做,面对这些明显临时组织的民兵,他竟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朝廷的正规军,不,甚至比正规军更有精神。 “这是为什么” 萧伯让无奈苦思此点,以求觅得心中的片刻轻松,然而他心中的问题,有人已经帮他回答了。 “你们在年节前后动手,存心让弟兄们没法好好过个大年,难道还要我们好心好意的迎接若来者是客,咱们可以一起招待,可若是别的什么,来的再多,我们当然只管打喽。” 萧伯让目光一凝,瞥见马蹄之下点点黄色,当下大吃一惊,喝道:“停!” 他们下方的道路,有无数铜钱没于土中,唯有点点光泽在阳光下闪烁,昭示着它们的存在,不知谁这么冒失,撒了这么一大堆铜钱。 萧伯让本可以轻松发现这些,然而心绪不定的他没能做到,此刻发觉,已是来不及了。 青天寨司马三郎,最为出名的本事,就是这洒金成笼。 轰! 最前方的数骑似遭重击,在嘶鸣之中连人带马轰然坠地,后方众人勉强勒马,也只能绝望见着眼前跳动着的铜钱,以及仿佛无法被击碎的黄色光幕。 每一枚铜钱都是一座阵法,他们,已被困于其中。 脚下身前尽是钱眼,只能往里面钻,岂有脱身之理 贵公子打扮的司马烦领着一队人施施然行来,见着停下的骑兵们,热切的挥手打着招呼。 “萧统领,下马吧,咱们谈谈” 萧伯让冷声道:“司马烦,我等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有种的就给个痛快!” 司马烦呵呵笑道:“没打算活着天下谁人不想活着,也就你们大过年的不消停,害我们到现在也没办成年席,看看你的士兵们,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 目光扫过后方挣扎的面色,萧伯让一时语塞,可自己这堆人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得破釜沉舟,把心一横,怒道:“若非尔等贼寇为祸一方,我们怎么不过自己的舒坦日子!” 司马烦微微一笑,语气陡然加重,怒道:“要不是官府尽搞苛捐杂税,修行势力只会巧取豪夺,大伙儿走投无路,谁愿意顶个寇字在头上乱晃” “就是!” “站着说话不腰疼!” 司马烦身后众人纷纷应和,为自家当家的撑腰,然而少数忍不住的已经笑出声来。 萧伯让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无稽的事情,面带嘲讽神情骂道:“你司马烦也配走投无路” 司马烦微笑道:“我家里有点钱,就不允许和大伙同甘共苦了” 萧伯让几乎要骂娘,河内司马家世代为官,富可敌国,镇得河内郡连个蟊贼都出不来,周边清净的一塌糊涂,这叫有点钱 “行了,知道你们被打了好一阵子,心里不痛快,咱们青天寨最是宽宏大量,你们那位刺史大人都完好无损的回了老家,我也不会强留你们。” 司马烦一撒手,铜钱四散开去,须臾落回他腰间荷包,这位青天寨的三当家一伸手,指向左边一条康庄大道,笑容无比灿烂。 “几位,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