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宜丰混出了城,回转‘霖霞寺’。厢房中只有不留、宗老、还有谭兴德的父亲谭普年三人,其余诸人想是协助设伏,探查敌情,均未在场。这谭普年已有八十多岁高龄,在当今武林中德高望重,与宗老同是一辈,却还要长上几岁。遥想六七十年前,螟人犯边,烧杀抢掠肆意妄为,当时谭普年以少年英侠之姿协助朝廷抗击螟人,恰巧为首的将军和他是同姓本家,虽然从未谋面,本家这说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毕竟有几分亲切,谭将军见其英勇于是便收为子侄。几年后,螟人死走逃亡,谭普年乃借着那位叔父谭将军的名望在京城招揽门人,创立了‘谭门’,并追其父谭开敬为‘谭门’第一任掌门,而那位叔父因功绩显赫被朝廷封为兵部尚书,‘谭门’借此风光兴盛了起来,衙门为了巴结这位尚书大人给了‘谭门’许多政令上的好处,‘谭门’借机与各地衙门结盟,专司抓捕逃犯,匪徒,协助衙门围剿反叛势力,吃的是朝廷或各地衙门以及商贾的赏银,也算半个衙门的人。及至今日‘无根党’大权独揽,伺机巴结依附的各地官府势力和江湖势力有的是,各地衙门雇佣‘谭门’的越来越少,‘谭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短短两年时间,‘谭门’收入和盈余足足少了六七成,几乎无法承担门派日常开销和门下弟子们的月钱。 这谭普年的事迹江湖上广为流传同在京城宜丰不但知晓,十多年前还能在街边小巷,或是茶馆酒肆中经常见到这老头,只是近几年谭普年现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宜丰先向谭普年躬身一拜道:“孙侄辈弟子宜丰见过谭老,数年未见谭老身子可好?” 谭普年道:“勉强过得去,你是德临的大弟子宜丰?” 宜丰道:“谭老还记得晚辈。” 谭普年呵呵一笑道:“京城里像宜小侠这样低调的年轻高手可不多见,老朽怎能忘记?”说着看了宗老一眼,宗老道:“谭老这么说岂不是在骂我这个做师爷的还不如徒孙?” 谭普年一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宗老也微微笑了笑,谭普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晚辈胜过前辈这是好事,要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武林也快完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宜丰忙转入正题,将探听到的消息详细说了一遍,不留点了点头道:“二老怎么看?” 宗老道:“好似没什么异常。” 谭普年道:“活捉‘金衣卫’‘内督府’的两个千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宜小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不留道:“是啊,依照常理这事郁栖柏和沈南武是头功,武阉该对二人委以重任才是,现在如此举动看来武阉对他们二人还是不太放心啊。” 宜丰道:“此事我们三人也商议过了,觉得的确有些蹊跷,不可不防。” 不留道:“我们在武阉身边安插了眼线同样我们身边或许也有他们安插的眼线,孰胜孰败不到最后难以知晓。” 宗老道:“议事时只有唐大人,谭掌门、鹰掌门、胤苍狼掌门、战狼、皇甫先生、宜丰、梁大侠、还有你我二人,众人无不与武阉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武阉挑这些人做眼线不大可能。” 谭普年道:“我‘谭门’与武阉算不得深仇大恨,与他们不同。” 宜丰道:“谭老多心了,谭掌门要是武阉的人我们早在半年前就被剿灭了,如何留得到今日?想来郁侠捕调任之事还是做得着了痕迹,武阉的人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若我们当中真有武阉的眼线,至少他们会派人盯着沈郁二人,派出城的‘府卫’中也不会有千户这一级别的高官在内。再退一步讲即便我们当中有武阉的眼线也必然是新近安插进来的,否则‘府卫’的人早该找过来了,新近加入的只有老鹰和梁大侠、唐大人等五人,这五人都曾经刺杀过武经国,其中老鹰等三人被处以宫刑,而梁大侠妻子在武阉手里,这五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武经国的手段,比起武经国来,他们更愿意相信我们,且他们和武经国之间没有真正和谈的空间,最多如同梁大侠和武阉只是相互利用罢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仇人。既然是互相利用,那我们便是他们唯一能够扳倒武阉的机会,于情于理他们皆不会出卖我们。” 不留点头道:“嗯,想必是哪一派门下的弟子” 宜丰道:“是。” 不留道:“这样吧,叫‘谭门’的弟兄在往南五里处再设一组埋伏万一情况有变也好接应,另外需派人盯着‘飞龙河’和‘沛水’两处,我们中间若有细作武阉必然会派人切断我们的退路。”不留顿了顿,又道:“本想让‘百忍精堂’和武阉狗咬狗,没想到有仇必报的武经国竟能放下仇怨花重金雇了这些杀手,宗老,‘百忍精堂’这四个人可不好对付,我们能否再凑一万两银子,看看闇楼主愿不愿意亲至。” 宗老道:“各位朋友出的银子目前只剩下不到两千两了,一万两一时半会凑不齐。” 谭普年道:“老朽这里还有几千两银票,是‘龙神’名下的钱庄出的,想必‘听雨读剑楼’的杀手不会不认。” 不留道:“如此甚好,那这几件事便请宜小侠代为安排。” 宜丰道:“好。” 不留又道:“算算时辰武阉所派的人都差不多也都安排妥当了,宗老,咱两也该动身了。” 宗老道:“好,我倒想看看他们会派什么人来。” 不留道:“谭老,此处烦你坐镇,一会和尚接过梁大侠的家小还请谭老先行护送撤退。” 谭普年道:“好。” 说罢三人分头行事。 ‘兴远镖局’二分局处,梁榭呆呆望着星空,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心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赌博是一种很恶心的东西,正所谓十多九输除了庄家能真正赢钱的十成中还不到一成,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曾经最难的时候梁榭赌过几次,希望仗着武功内力可以控制色子点数,可以赢一点钱,他并不贪只要一点就能够救命,可惜他失败了,赌了几次输了几次,生活不但没有丝毫改善更迫得他不得不去做杀手,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发誓坚决不再赌博,一次也不赌。可惜人生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有的人一辈子天天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饭见同样的人一成不变,安定到发霉,可有的人欲求安定而不可得,天天不同,事事出人意料,有飞来的惊喜而更多的是飞来横祸,有的祸是自己招的,有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招来祸,更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最可悲的是明知道会招来祸还不得不去做。梁榭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他也没心情去分辨,他只知道忽然之间祸就来了,忽然到令他措手不及,一眨眼一个关系到生死的赌局又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必须去赌一把。人生有时候会面临很多赌局,大的小的,与推牌九掷色子不同,推牌九掷色子可以避免,人生的赌局避免不了,掷色子揭盅很快,而人生的赌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揭盅有时候甚至一辈子也没等到揭盅的那一刻,相同的是人生的赌局和掷色子一样,同样充满着不公、欺骗、陷阱,赌赢了好处多多赌输了甚至会搭上性命,不管参与赌博的人有多少总是输的多赢的少,输了的退出赌局,赢了的继续赌,直到输了为止或者死了为止,而庄家永远是一个叫老天的人,老天是谁不知道,多大年纪不清楚,有什么爱好也搞不明白,只知道他想给谁筹码多就给谁多一点,想让谁出局直接剥夺了他所有筹码,所有参与者都不得有异议,而赌博的规则也是完全由他说了算,且随时可以改变,梁榭如是想。 梁榭不知道这一局他是押对了还是押错了,也不知道这一局谁将是真正的赢家,更不知道赢了之后是否马上进入下一个赌局,他知道这场赌局他必须参与,赌或许能赢,不赌就是最坏的结果,他也知道这场赌局快到揭盅的时候了,他更知道任何赌局无论拖延多久迟早都是要揭盅的,哪怕揭盅之后的结果仍是不了了之。梁榭希望这一局自己能赢,准确的说是自己这一方能够赢,因为他承担不起输掉的损失,可要想赢就必须利用自己的朋友,更免不了牵连无辜,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却不得不这么做。 “呼.......。”梁榭长长吁出一口气,柳十一方才离开时的表情他记得,他知道柳十一对他很好,也知道柳十一是什么意思,可他无法承诺,不但无法承诺而且还利用柳十一对他的感情为自己的赌局增加筹码,他知道柳十一知道,他也知道柳十一已经按自己设想的去做了,并且已经做到了,柳十一对他很好,一直都很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对他很好,好的让他感到愧疚,好的让他感到自己很卑鄙,很卑微。 “梁大侠有心事?”云十一凑了过来问道。 “你没有心事?”梁榭不答反问。 “哈哈。”云十一笑了笑道:“谁能没有心事?” 梁榭笑了笑,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云十一也有父母,亲人,也有朋友,可用不了多久他将会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仅仅因为云十一监视了他一下午。梁榭知道云十一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无辜,他有些不忍心看着他死,虽然两人还算不上是朋友,但云十一没有理由为了他的事送命,可他不能说,他必须狠下心来,狠下心来。 “梁大侠,其实我们都很羡慕你有个妻子,你不知道在这冰冷的江湖中有能有个伴随自己的女人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等明天我也找个媒婆帮忙说门亲事,最好要长得漂亮,我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会不会女红无所谓......” 梁榭的心一揪,手颤抖了一下,强自忍住,笑了笑,他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云十一再可怜十倍也不能说。不说死的就只有云十一一个无辜,说出了计划死的就是数十甚至数百无辜,这当中更包括自己的妻子还有小舅子,孰轻孰重他必须清楚,他是个感情用事且较为冲动的人,但此时不能冲动,万万不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