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时,有后羿射日,九个太阳余了一个下来,但光一个太阳也够人消受不起了,那次夏天不是非得热得狗不喘舌蝉不鸣声,几分绿意不融成滚滚热浪绝不轻易罢休。这时节,叫得痛并快乐着,具体缘由嘛,何必多说呢。 待萧宁素进了小院子,黑布街道霎时如八方暴雨,收去皆快,绝不扰了美人一丝一毫的心思,除了苦了为主子们盯梢的哨探们,一时间除了知了有气无力地叫上几声,顷刻间就万籁俱静了。 萧宁素反身扣上房门,袖子一掩低低地有些哽咽,她如何不懂赵员外是做何想法,无非找好了下家,价钱谈地合适了,自然可以出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淌过她光洁的雪腮,本以为借着养父恩泽还能再过上几年算的安稳的日子,偏偏这上天真是狠心,让她一个孤女长得人人得之而后快,十八岁生辰都过不去就要打包卖给了别人,今后究竟是过得什么奴婢般的日子都未可知,如何叫她不流泪? 拿过手帕擦净了眼泪,她坐在床边,手里抚着她那柄素鞘玉柄的长剑。三尺青锋,隐然一双龙凤盘踞于剑鞘之中;三寸剑柄,白玉雕成的柄格夏日温凉似水,冬夜温热蕴火。 稍稍启开剑鞘些许,霎时一泓清光飙在萧宁素双眸中,再开,一鞘寒气顺着一汪碧水漫了出来,无端是凛意重重,看那剑刃边一闪而逝的剑芒,定然是削金断玉,覆纸而透的宝剑。 萧宁素将剑盖回了被褥中,眼中划过了一丝决然,她自幼习剑,不单是这几年在赵家镇夜夜舞剑,就是四处流浪时都不忘了一根柳树枝刺风沐雪,几本剑谱早已经烂熟于心,自问一柄素剑在手,数个大汉也留不住她! 太阳西斜,萧宁素眼见日头下了,白毛月遥遥升了起来,将一把小小的短剑绑在腿上,就沿着青石板路朝镇北的赵家大宅走去。 远远地,赵家仆役望见了萧宁素过来,忙过来引了她进得宅子偏厅当中坐下,送上一杯茶退下。 拨了拨茶碗里飘浮着的青叶,没来由的,她竟是羡慕起了这上下翻滚的茶叶来,生来餐风饮露,茶女素手采摘,入得滚水云卷云舒间一股清逸浸出,一生一世从来都是清新的,不沾丝毫尘埃。 没多时,满身富态的赵员外走了进来,饶是员外看着萧宁素长开,见了她,都不免微微失神。暗叹这红颜祸水,非是我薄情寡义不肯留你,而是祸国殃民不敢留你啊。 “伯父。”萧宁素躬身福了一福,垂着头,强自定着自己站稳了,唯独那发上簪子轻轻颤动。 赵员外随手罢了罢,坐在萧宁素上手,长长吁了一口气,仰头间目光无神,良久没有说话。 萧宁素更不敢说话,垂着头绞着手站着,看着脚尖绣鞋的一点珠花。心中早猜到了员外会说什么,但依旧盼望着有转机。 最终,赵员外慢慢转过头来,复杂又慈祥地看着这个他老友唯一留下的,不是骨血胜是骨血的养女,开口道。 “小宁啊,今年,你十七了,大了。” 萧宁素忍不住抖了抖,终究,逃不过女子宿命了。 “你父亲临终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照顾你在赵家镇一生平安无忧,而小宁你知道,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做主了婚事。” “不知该说是幸与不幸,我走遍了整个冀州,所识之人当得千数万数,那有一个女子有你十分之一的美貌,这赵家镇太小,我只是个员外” 说着,赵员外带着点追忆的神情。 “陈炼刚刚认你做女儿的那阵子,我是见过你的,你那时焦黄的头发,消瘦得竹竿似的,我还笑你父亲干脆去镇子孤儿院领个闺女来也比认了你好,没想到啊,你父亲真是打多了铁火眼金睛,万里挑一的女子都看出来了。” “你父亲母亲去世得早,你是个雪灵雪灵的孩子,知道要打点街坊邻居,知道要送我银子保平安,我本是不想收的,但怕你心慌,前段时节都送了回去,这些年你过得手头不宽裕,这点,是伯父对不起你。” 萧宁素听的眼中含泪,她那里不知没得赵员外在后边默默守着她,她怕不是十三岁那年就要被迫卖了铺子沦落街头做了雏妓,那有后来的日子。 她只垂泪跪在了赵员外面前,希望赵员外稍稍可怜她,与她一个好些的人家。 见萧宁素跪在跟前,赵员外没有阻拦,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缓声说道。 “这几个月来了三十四个州府和别镇的公子哥、信使什么的,都是令我将你打点好送过去做妻做妾之类的,不乏有州府的清河崔这样的老牌世家许诺千金要你,我都一并暂且推诿了” “可惜这如今,我是真无力再推了” 赵员外有些颓然,赵家纵然是赵家镇方圆百里内说一不二的势力,但放在州府不过是随手碾死的蚂蚁,上边的世家大族那个不是私兵成千上万的,能耐着性子送信与他说道说道都是好脾气了。 宝宾楼里候着萧宁素的公子纨绔不单有州府的了,甚至有外州的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一睹芳颜的大公子,如那东海楚家的老四楚离虹,清河崔家的崔元定,个顶个的是神州有数的大族。 员外抚了抚萧宁素的头发,一月凝雪般的顺滑清柔,淡淡地说道。 “所以啊,小宁,你,赶紧走吧。” 萧宁素闻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赵员外,她原想是员外将她许了楚家或者崔家,再不济也是州府知州的小儿子,万万没曾想,居然就这么放了她出去? 那可是千金之约,万金人情啊。 好一个女子啊,员外仰头想到,不去看萧宁素惊愕的双眼。 “伯父,伯父……,伯父是说真的吗?”萧宁素犹然不敢置信。 她想过今晚员外会做的一切可能,趁着她要走兽性大发强行侵犯了她,痛哭流涕间转手绑了她,踏进了赵宅就被打晕了装上轿子带走,如此皆般,都有。 那里想得到,员外居然要放了她,赶她走? “我诳你做甚?我赵鼎仁说一不二,说了送你走就是送你走,小宁你莫怨伯父撵你出去就行了。” 萧宁素听得眼泪涟涟,顿时哭成泪人,梨花带雨模样搞得赵员外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止住。 自觉收了泪,员外这才低下头,不舍地用手指肚擦了擦萧宁素头上的木簪子,说道。 “你这个簪子是我当年于你父亲四处走南闯北做的,我刻了这个簪子,塞给你父亲让他有心仪姑娘赶紧送了,保管不丢排面,没想是最终戴到你头上,真是有缘分,哈哈哈哈。” “来,伯父给你看些东西”赵员外扶了她起来,从袖中摸出一张面皮,让萧宁素敷了上去,端来镜子一看,面色黄了不少,丹东眼成了杏眼,两颊微凹,虽是改变不多,足够掩盖一时了。 “我既然打定主意让你走,一路上是招呼好了,你明早与往日一样,开了铺子,辰时收拾好东西过来宅子,切记,空手而来,带上银票与小物件就行,否则容易生疑。” 萧宁素几乎感动地无以复加,最终,最终是赵员外念着旧情,冒着天大风险也要送了她走,这恩情,终生难报。 念及如此,萧宁素跪直了,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给赵员外,她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了。 员外端正地受了萧宁素三礼,陡然敛了颜色,大声说道:“小宁,我再准你三日仔细想想,过了三日不答复于我,哼,别怪伯父心狠了。” 赵员外一起身,负手说道:“天色晚了,小宁回去吧,切记伯父刚才说的话,回家好生掂量掂量,别误了前途!” 说罢,遣了仆役送了萧宁素出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