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刚过,八月及中。不知不觉间楚离虹、萧宁素二人走了十余日,一路上避开酷暑午前午后,只在太阳不甚炽盛时赶路,如此这般凭着浑天雪非凡脚力也行过了上万里路,终于是出了冀州大平原,隔着老远听见了大河壮阔波涛声。 萧宁素拨开冪离,迎面一阵清爽河风,倏忽一下给俏脸蒙上一层绵密细微水珠,而身上套着的淡色纱衣触处皆是湿润稍腻。 七八年未踏出赵家镇的她何曾见过这样宏伟场面,只是遥遥望见天际一线黄影,耳边就已经回绕着自远方迭起的惊涛拍岸声,数十里开外终年毛毛细雨,真是不敢置信。 浑天雪上的楚离虹朗声说道:“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就是大河了,大河起源何地、多长从未有人算清,但只前面海州渡,大河便宽二百多里,非楼船大舟不可横渡。” 放下了冪离,萧宁素轻抚坐下马儿鬃毛,几日前经过了一座城池,再也不想与人贴身弄的一身汗嗒嗒,于是阔气地买下了一匹黄骠马,拒绝和楚某人共乘一骑。 “有朝一日,我定能一剑横江,御剑过大河!”萧宁素不无豪迈地握紧了素王。这几日听楚离虹说到仙人修士,无不是御气上日月,沉剑入江海的通天人物,一时间心潮澎湃。 楚离虹自然是明白这姑娘又是在犯傻了,仙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御气天行的手段完全是高山仰止的境界了,江河湖海前,人力总有尽时。不过他当然不会折了她的兴头,赞许道:“好气魄!到时候萧剑仙可要载我这凡人一程。” “哼,那就看本姑娘心情了。”萧宁素傲娇地一抖马缰,黄骠马顿时疾驰飞奔,抛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谁最后到渡口,谁就是傻子!” 楚离虹指肚划过眼角,这事情,他认真就输了,却依旧要陪着这个长不大的少女玩一玩。 浑天雪追着黄骠马,一路向着海州渡奔去。 几十里地无非是几刻钟的事,楚离虹稍微放了点水,让萧宁素险之又险地策马跃过了“海州渡”石柱。 “老胳膊老马了,活泛不动了。”楚离虹故意扭了扭胳膊,一副您真强的样子。浑天雪鄙夷地甩了甩尾巴,却讨好地凑了过去嗅了嗅黄骠马。 萧宁素骄傲地举起了马鞭:“哼,瞧你那小样。” 说完,一鞭子抽过浑天雪耳朵,给它吓了回去。 “有其主必有其马,小黄我们走。”萧宁素轻踢被她起了个俗到家名字的黄骠马,朝最大的渡船骑去。 楚离虹没忍住笑,身形不动喊道:“那不是客船,是运牲口的啊。” 萧宁素僵硬地转回头,隔着冪离透出一股寒光,瞪得楚离虹手脚冰冷。 “是嘛……”说着,她二指搭在唇边。 …… “哎呦……”微一动腰子,楚离虹就疼地呲牙,一面擦去溅上脸的浑浊水沫,一面支着栏杆看着甲板远处兴奋地蹦蹦跳跳的萧宁素。 真的疼啊。楚离虹心想道,为了让不争气的眼泪不被看见,他转头看着极目远眺尽是松黄波涛的大河,眼底又生出了笑意。 渡过了大河,就是青州地界了。 萧宁素双手展开,似要拥抱这广阔无际的大河,丹凤眼中跳跃着雀跃的神采。 “嘿~~~。” 她托着雪腮,有一行黑点挂在天空,是正在振翅飞越大河的鸿雁,萧宁素一时兴起,拢着嘴对着天空喊道。 “快点飞啊~~~”萧宁素喊地忘我,浑然不顾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 兀然一只手朝着萧宁素伸去,而她尚沉浸其中竟是不曾发现,就在黑袖之手触及萧宁素肩头时,萧宁素却霎时翻转了身子,冷冷地盯着这陌生人。 “走开。”萧宁素吐出两个字,懒得抬眼皮注意这个不怀好意的黑衣怪人,反倒是这样,萧宁素看清了怪人衣扣上一朵似花非花的图案。 萧宁素一出声,楚离虹即刻扭头,不悦地走了过来,拦在中间,语气不自觉严厉了起来。 “阁下意欲何为,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 怪人一言不发,退后几步,似要直接退到船舱中。 楚离虹脸色不愉,要走上去问个清楚,刚一迈步,萧宁素却低声劝阻道。 “那里抓的完,由他去吧。” 闻言一抖眉毛,楚离虹敛了颜色,站在萧宁素身边陪着她。要不是不欲多加波澜,照着他的性子,非得让这人一只胳膊几天抬不起来不可! 经这一闹,萧宁素顿时息了玩耍的兴致,闷闷不乐地捧着脸低头瞧着船底惊起的小浪花。 楚离虹自然是陪着她一块,时不时想逗她开心,萧宁素却懒洋洋地不愿搭嘴,搞得楚离虹有口难言,索性去寻些点心消磨时间,大河极广,大渡船横渡过去须两天一夜。 一转身,楚离虹立时冻住了脚步,心脏拧地一滞。 甲板遍是黑衣人! 无声无息!无呼无吸! 数十成百个与方才出手未遂的怪人如出一辙的黑衣人整齐划一地肃立于甲板,哪怕渡船击浪一抖,身形依旧岿然不动,任凭水沫浪花淋透全身,亦是不动分毫! “啊~”萧宁素猛然被震往后一仰,手一松差点摔倒在地,她愤怒地回身要埋怨楚离虹不扶她点,头一回,瞬间也凝住了。 “啪,啪,啪。”有人鼓起了掌,单调的掌声盖在了大河波涛汹涌中,在楚、萧二人耳中,不啻于惊雷骤起。 百余个黑衣人中唯独一人鼓着掌从队列中走出,不是别人,正是早该死地凉透的崔元定! “唉,二位真是好兴致,游山玩水双宿双飞,甜甜蜜蜜地令人妒忌地紧的哦” 萧宁素反握着素王,藏着握剑的手,努力镇定着,回道。 “崔,元,定,我分明杀了你!” “崔元定”瘫了瘫手,较那日阴鸷得多的面孔诡异地浮出一丝惨兮兮的笑意。 “说起这事来,我还得先感谢感谢萧女侠杀了无用的废物,否则那里轮到我统领家里盔奴。” 浑身上下只衣袖绣金的黑衣人说道:“崔元定是死在梧风山,死的好极了!死的我畅快无比!” 黑衣人一振绣金衣袖,抡出一道绚丽金尾。 “请别叫我崔元定,我很不喜欢这名字。” “我是崔渊明。” 萧宁素微抬下巴,毫不客气地回道。 “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