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莫不是《初解》中的‘摘星’?” 白玉墀上洗月弟子几乎全为在兔起鹘落间吕飞白落败而愕然,仅有寥寥几个真正在剑道有所建树的弟子闻言思索。 《太华剑道初解》分上下两阙,上阙九路三十六式剑招,如第一路“春夏秋冬”,一路四式,贯通融汇,招招衔接,错一式便倾泻剑气,所以必须是连续使出,不然永不可有“冬”一式现出。下阙九路十八式剑势,照“摘星”二式而言,戟剑指星刺出,虽是起了个极大气的名头,但实际也就是摆摆样子,一剑突防过来,侧挪一步就能躲开,下阙剑势讲究“势”,所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一路剑势都自成一体,也就是”摘星“后并无后接剑招。如此刻板僵硬的剑招剑势平时晨起练剑倒是赏心悦目,斗剑就不够看了。 等等,上阕三十六式,下阙十八式,岂不是十八路六十四式,何来七十二式?曾有弟子向教习问及《初解》剑式,高了一辈的师兄们笑说《初解》乃是道宗剑道柱石典籍,下阙剑式看上去是一式,深究是二式,实则是有四式,至于是那四式,每位师兄都莫衷一是。既然连师兄们都难以彻底摸清《初解》,洗月弟子更加不去理会,只循着《洗月剑经》修习。 距吕飞白稍远一侧,有几个洗月弟子默默地看完了整场斗剑,从一开始地萧宁素明知不敌也要力拼一剑的开局剑招,到情形急转直下的第二剑,扪心自问,若是他们在场上,面对闭眼负剑走来的萧宁素,熟读《洗月剑经》的几人,或许是不一定用“朝日刺海”一路剑势,如“濯月探星”、“汲江填山”等剑势,都力主前二式锁死敌手身周,后二式或有虚晃一枪,或有开门见山,与“朝日刺海”这一剑势大同小异。 再观萧宁素勾剑、翻身、倒悬、摘星一气呵成,奇怪的是,这几个与吕飞白修为相差仿佛,平常切磋胜负皆有的洗月精英弟子,稍一回想萧宁素方才剑招,竟是不一而同地找出了许多破绽! 四人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里都有深深的忌惮,萧宁素理应让他们感到高山仰止,无可挑剔的剑法才对。四人最中的那个是吕飞白的族弟,吕关白,竖掌成剑,拟成了“刺海”一式,旁边的洗月女修,岳菱则收指并拢,做成了萧宁素“摘星”式,二人轻轻比划了起来。 二人手指出“剑”才两息,吕关白食指就封在岳菱指节上,一击而胜! “不该啊,萧宁素以‘摘星’对‘刺海’,堂兄他后退一步就能令萧宁素无功而返,下一式根本无须剑势,随手一剑都能碾压萧宁素空门……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错了……”吕关白喃喃道,怎么也不相信场外二人稍稍以指做剑,顷刻间就击破了“萧宁素”的剑势,但吕关白深知堂兄秉性,绝不可能故意卖出一个场下众人分辨地清清楚楚的破绽,让萧宁素完胜。而萧宁素的破绽也被场下众人看清了,堂兄还硬接?怪哉怪哉…… 正当吕关白等人冥思苦想“刺海”、“摘星”时,吕飞白已是默然接受了战败的事实,无言再去碰一下凄然横卧在地的融灵剑,抬头望着洗月殿上栖月真人,希冀着真人说些什么,然而片刻过去,栖月真人早不在望月台上。 吕飞白勉强地拱拱手,如丧考妣地退出白玉墀,往昔肃穆坚定的吕飞白吕大师兄此刻甚至不敢再度抬起头颅,洗月弟子目光比萧宁素的剑气更是强烈百倍千倍,穿过人群,吕飞白一言未发地消失在人群视线中。 岳菱注视着吕飞白走入山道,吕关白却是不太在意,说是族兄,也只是个八竿子才打得着的亲戚,这次大庭广众下约战外谷女修而惨败,那颗道心剑心估计是破碎不堪,难再崛起了。于是出声提醒道:“剑冢将开,届时剑气五味杂陈,真人会放我等自行进入洗月殿炼化枯剑气,各位可要准备好了。” 言罢,白玉墀上洗月弟子都是知道栖月真人将开洗月殿,纷纷散去,吕关白面色复杂,看着那个从师妹怀里抱过狸猫的高挑女子,神态娇憨,肩后双剑。 有意无意地,那女子似是微微抬头望来,刹那间四目相对,彷如是醍醐灌顶,吕关白转身离去,心中决意不研习通《太华剑道初解》便不再出藏经洞。 “呀,你这只猫,又挠别人了。”萧宁素嗔怪地敲了敲老实躺在怀里的杏仁,直到现在,杏仁都在对刚才抱着它的洗月小姐姐呲牙咧嘴的,生怕是让大主人以为它要图谋不轨,脚踏两条船下一怒丢在洗月峰。 在萧宁素斗剑抱着杏仁的洗月女修是个开朗的性子,杏仁与她炸毛,挠了她衣裳许多褶皱也浑不在意,反倒是扮了个鬼脸,吓住了故作声势的杏仁,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萧宁素送给她的融灵剑。 “隆隆隆”洗月殿门自行打开,萧宁素闻声回头,栖月真人漠然地与她对视了一眼,旋即没入了幽暗中,萧宁素会意,甜甜与唤作徐凤仪的抱猫小姐姐颔首致意,脚步轻松地抱着瘫成一坨肉的杏仁,第三次走入了洗月殿。 待萧宁素走进了洗月殿,殿门稍稍虚掩上了一些,殿内烛火亮堂了许多,萧宁素这才惊讶地发现,洗月殿竟是空空荡荡的,除了灯台外徒有云白色墙壁,然而奇怪的是殿内的灯台尽是如凡间军卒持戈状,一手持戈,一手举火盆,也正是火盆中火油燃起,才点亮了洗月大殿。 “这么大只的狸猫,怎么养的?”栖月真人自望月台阶梯而下,语气里和善了许多。 萧宁素看着栖月真人缓缓走来,这位女子剑道大家常是隐没于殿内幽暗处,或是身处青云巅上,都是以为她黑衣冷面,这时殿内灯火通明,萧宁素看的明白,栖月真人穿的是黑衣不假,但实际上是曳地黑裙罢了,至于栖月真人不见所踪的佩剑,想来是萧宁素修为低微,尚无本领看见。 “回真人话,用橘子养的。”萧宁素欠了欠身,回道,怀里杏仁听了,有些不满,喵喵叫着,意思无疑是本猫哪里肥了。 栖月真人鄙夷道:“殿内无人,繁文缛节免了,少抱些阿猫阿狗,可知多少人想做你怀里狸猫?”。洗月殿内墙顶一片阳红,不错,正是阳红,人不可张目对日,闭目时眼里红彤一片,大约就是那种阳红色了。 萧宁素轻笑,拍了拍杏仁橘色皮毛的脊背,这只狸猫当即撒了个娇,翻过身,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萧宁素一边给杏仁顺着毛,一边回道:“那有多少人想做真人葫中酒呢?” 栖月真人哑口无言,倒不是被萧宁素问住了,而是想起了她最后一只酿灵葫芦就被萧宁素摸了去,心下忧郁,这葫芦一藤七个,历时久远才能长出,再手植一藤萝?天知道一甲子后她是在道宗还是在哪个漫天风雪的鬼地方。 言罢,栖月真人果真是从须弥芥子里取出一只玉盏,灵气逼人光彩非凡,一看就是什么灵宝法宝的,倒进去的也是酿灵葫里剑气盎然的剑气酒,栖月真人仰首一饮而尽,说道:“世间人等,的确好似杯中酒,周天一转,成了掌中法力,挥洒出去,谁记得?” 几滴清澈酒珠落在厚黑殿砖上,再度眨眼时,即是消失不见,栖月真人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萧宁素冰雪聪明,自然是猜出了下半句栖月真人碍于面子没有说出的话,不过既然是猜到了,那就更不能说破了啦。 “弟子进太华时,与一众值得托付生死的好友并肩前行,期间颇多困苦,最终是只有弟子一人过了虚天障,于是弟子就将另一柄剑‘赤鸾’赠予了同是用剑的女子,所以,弟子记得。” 栖月真人扶额,直白问道:“说罢,你想要什么。” 萧宁素笑嘻嘻地说:“真人给什么就收什么啊。”言下之意清楚不过。 “小人精!”栖月真人假装怒气冲冲,抛过来一只锦盒,砸在杏仁身上,狸猫不满地“喵喵”叫着,萧宁素也从荷包里拿出浑白色酿灵葫还给了栖月真人。 “要是你这只狸猫有机缘,以后喂它吃了有奇效,至于变成了什么,本真人不打包票。”栖月真人直接喝尽了剑气酒,反身往殿内深处走去。 萧宁素有些哭笑不得,见杏仁在好奇地啃着锦盒,摸摸脑袋跟上了栖月真人,小人精算什么,还不是被您摆了一道,停在栖月真人身后一步,前方就是她穿不过的殿内禁制。 栖月真人曳地黑裙无风自动,殿内的上红中白下黑,三色渐渐灵动起来,浮现出无数繁密符箓,栖月真人负手在后,说道:“你要带狸猫一块进去不成?” 萧宁素无奈地放下杏仁,狸猫刚一触地,茶色眼珠动了动,这只通人性的猫很是干脆,在栖月真人没有动手前,一溜烟地跑出了洗月殿。 一会儿后,杏仁躺在徐凤仪怀里,怎一个是浪里小舟了得? 许多年后,当萧宁素都抱不动这只天底下最懒的狸猫时,她又想起那年栖月真人对她说的话。深感姜还是老的辣,真是无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