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前,安林之内瘴雾弥漫,何裴调遣王城戍卫兵马藏于密林之中,她深知安林乃是云都西门最后一处屏障,若此林被攻破,则直接危及王城迦礼寺的存亡。 云都国君耶律锦云已经三番五次派人送来书信,询问是否需要将城内其它守军合兵至安林一带共同御敌,何裴回信坚持由她一人把守,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不曾畏惧日照数万之众,且刚擒获秦天苍之子秦妄,手中有了筹码自然胜过武力相搏。只是这几日迟迟未见屿宕山萧略的来信令她着实不安,倒是国君将屿宕山战情一五一十的写于信中,屿宕山在萧略和崇万重的带领下全线反击,已有反败为胜之势,让她安心守城,无须分心。 何裴本擒住秦妄后便逼迫他说出日照进兵方略,方才的得知日照拥有月虱先锋营这一奇兵部队,她自知自己的‘沛雨丰物’阵法只可在地面御敌,便更加不敢怠慢王城和迦礼寺的守卫,只是安林不可不亲往守之以抵御日照步军,耶律锦云回信建议到,他自亲领戍卫兵马守护归元殿,而白自赏则坚守迦礼寺。 何裴不禁想起萧略临走之时与她交待的事情,顿时想驳斥任用白自赏镇守迦礼寺的提议,可是却不知用何等说辞,再加上兵情险要,她只能无奈接受这个决定。 安林上空不时有月虱兵团袭扰,秦妄自然不能留在前线,耶律锦云下旨需由可靠之人押解回王城。 “此时我帐下哪有什么可靠之人?” 何裴一声娇叹,几日来接连迎敌催动“沛雨丰物”之术已是耗尽心思,花容之下未施粉黛,俏美的脸颊上更显憔悴之色,如今安林之危未解,又急需可靠之人将秦妄运押送至王城,当真伤透了脑筋。 究竟安排何人负责此事最好,想来只有二哥白自赏为合适人选,只是白自赏这个人何裴历来不曾看通透。 正思量间,白自赏倒是不请自来,走进何裴的营房。 “裴妹,二哥见你连日疲惫,似乎更加清减了,不过反倒是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楚楚可怜的姿态。” 白自赏进门便来始打趣道,反倒是何裴未曾起身迎接,只是面容含蓄一笑,“二哥说笑了,执事平日的训诫小妹我一刻也不敢怠慢,迦礼寺与云都命系一处,唇齿相依,我自当全力拒敌,丰腴也好,消瘦也罢,哪有二哥这般闲情逸致,倒关心起这些来。” “二哥这是看裴妹日渐辛苦,专程前来探望。” “若只是探望小妹,二哥即可放心,小妹修为虽不济,但对付一些日照的毛贼还是游刃有余。” “如此说来,万重不在,我倒是替他枉做牵肠挂肚之人。” 提到“崇万重”,何裴的心揪了一下,脸上不禁泛起一片绯红。 “二哥何故提到那个大个子?不提他还好,一提到他我便来气,外出已有半月却不曾来过一封书信,究竟把我当做何人?” 白自赏轻抚折扇,面露桃花映笑,“裴妹整日念叨崇万重的不是,可万重生性憨直,定是不与你计较,再加上他嘴钝,自然是不敢写信与你,裴妹又何必怨他。” 何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念忆起曾经五位司天在一起的时光,顿觉暖心。何裴说道:“国君要我把秦妄押回王城看管,小妹要镇守安林,实在脱不开身,委托他人又怕被日照中途劫走,唯有找一个智勇双全之人,恰好二哥要回迦礼寺,不如秦妄就由二哥押回迦礼寺看管,未知二哥意下如何?” 白自赏见时机已到,连忙问道“未知国君将如何处置日照王子?” “自然是扣留为人质,逼迫日照退兵。” “国君可有书信送往日照营寨?” “未有书信,国君的意思是先将秦妄押解至城中再做商议。” 白自赏轻摇折扇,来回踱步道:“如此拖延,等到日照步军渡过辰河,大军压境,难保秦天苍不会弃车保帅,我觉得此事应该从速才行。” “那二哥的意思是…” “我们即刻书信一封交于日照秦天苍,限定他明日午时退兵,否则便要秦妄身首异处。同时我押解秦妄回王城复命,如此一来必会给秦天苍施压,我料他投鼠忌器,必不敢来夺安林,裴妹也可放松几日。” 何裴点头道:“还是二哥心思缜密,倘若日照如期退兵,二哥算是大功一件,只是万一秦天苍真的不肯罢兵又当如何?” “裴妹莫慌,你且守住安林抵挡日照步军,我和国君分兵把守归元殿和迦礼寺,我云都修行潜元者甚多,且王城戍卫都是精干之士,料想只要撑住三天,大哥和万重定然班师援助,四大司天在此,日照就算拥有月虱先锋营也奈何不了我们。” “二哥说的在理,那就依二哥的意思写信与秦天苍,小妹不善于朝堂打交道,还请二哥全全做主便可。” 白自赏径直走向书案,片刻间便作成书信交于何裴过目,何裴自然没有意见,便让使臣送出此信,又嘱咐白自赏将秦妄押解回京,一路小心谨慎。 不过何裴待白自赏走后仍有不放心之处,便让一心腹之人入帐,另写一封信请他务必亲手交到屿宕山萧略手中。 八月二十八日未时,天边日晕半阴半阳,云都已是水火不容的两股天气交错,氤氲随着云朵正自西向东移动,冷风正从后背掠过萧略的前额,仇短行裹紧围巾赶上前来,说道:“再走一段路便可到风神店。” 萧略眯眼眺望,却见远处是一隘口,左右两壁耸立险峰,黄土侵蚀严重,露出山石内嶙峋的骨架。 “此处风势疾撅,为何要在这里设置驿站?” 见萧略问起,仇短行说道:“传说此地曾经是风神箕星逗留之地,因爱慕谷中风景,又担心后人往来频繁将起破坏,故施展法术造成今日的风势疾撅,其实我们只要走过南面,到了此谷北面便不再有飓风侵扰。行人自云都出东门经过此地,便可借助风势疾步行走,犹如风神箕星在催促你离开此地一般,于是便在北面搭设驿站,以供此间行人休憩。” “竟然有这种事,当真应了那句‘造化钟神秀。”萧略感慨一番,便松开缰绳任由胯下马儿迎风疾驰,不一会儿功夫果真走出南面风口,而到了北面又马上体会到仇短行所说的风轻云淡。 走出风口便是一片丘陵,不过道路并非寻常山路那般窄小,反倒是一条条轱辘的痕迹清晰的印在眼前,而往前一里左右的路边耸立着一座碉楼,楼顶离地面约五十尺左右的高度,层楼叠榭,高耸入云,楼顶的檐角悬挂一三彩布帘,中间写有几个大字——‘风神店’。楼层入口站有数名守卫,为首两人,装束印有日辉的标记。 这二人正是贾寿和袁俎,见来者只有两人一马,心中大为震惊,袁俎对贾寿附耳说道:“欺人太甚!竟然只来了两人一骑,当真不把我日照放在眼里。” 贾寿示意不袁俎不要乱说话,自己则径直迎上前去,“不知何人是云都萧司天?” 萧略缓缓走下马车说道:“正是在下,想必二位便是贾袁二位司尉,失敬失敬,给两位引荐一下,这位是王城戍卫长使仇短行。” 仇短行走下马车,与贾袁二人互相作揖,贾寿细睨仇短行,见他面色镇静,行走间潇洒写意,有种不输于萧略的气概,料想此人修为定是不俗,又听萧略介绍说此人乃是戍卫长使,不禁肃然起敬。 袁俎在前引路将萧略和仇短行带到碉楼顶层的阁间,阁楼四周皆是八角窗户,窗外蓝天白云尽收眼底。 酒案齐备,贾寿高举酒杯率先向对座二人敬酒,却被萧略抵住酒杯说道:“远来即是客,哪有客人敬主人的道理,来来来,我先干为敬。”说罢,便将口中的美酒饮尽,贾寿击掌道:“此乃日照上等的琥珀佳酿,早闻萧司天嗜酒如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的袁俎却暗自惊叹:“好一个萧略,全然对酒水是否有毒毫无顾忌,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毫无防备,且看待会儿如何对付你!” 贾寿见萧略饮尽杯中之酒,连忙与他斟满,同时寒暄自己照顾不周,却见仇短行只淡淡抿了一口,眉宇间多了一分缜密。 萧略端起酒杯说道:“此酒色泽醇厚,入喉弥芳,不知里面是否掺入花酿?” “却是在酿酒之时加入一味花卉,此乃我日照国独有的花卉,名曰醉卧美人,花期极其短暂,待盛开之时揉碎置于清水中,三天便可化为独特的酒曲,以此酿出来的酒水,味域醇厚,尤胜三十年陈年老酒。” “果然是好酒!在下先行谢过赐酒美意,”萧略说完便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袁俎使了个眼色给贾寿,贾寿旋即说道:“萧司天豪气干云,能结识二位是在下的福气,在下献丑,也同君满饮此杯!” 贾寿正欲饮尽,却再次被人扼住手腕,定眼一看,却不知萧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心里顿时一惊,而旁席的袁俎也一脸警惕的盯着萧略。 气氛瞬间凝固,贾寿苦笑着说:“萧司天可曾有何不满意之处尽管说出来,在下一定照办便是。” 萧略笑道:“我刚才饮酒乃是行答谢之礼,未知贾大人饮此酒又是何意?” “我饮酒自然是为了还礼。” 萧略冷笑一声道,“既然是还礼,为何上楼之时发现楼层之下众多日照兵士陈兵列武,能否解释一番?” 听到萧略如是说道,贾寿斗大的汗珠慢慢渗出额头,一旁的袁俎低手摸至腰间,玉带之内藏有事先准备好的暗器飞刀。 萧略一手抵住贾寿,另一只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他面色沉俊,不露自威,余光扫过贾寿之时,贾寿只觉一股灼热扑面而来。他战战兢兢的说道:“风神店地处偏僻,恐有罗生伏击,故带了众多兵士前来,还请萧司天莫生揣测。” “真是如此吗?” 萧略目光又转至一旁的袁俎,袁俎一慌,握着暗器的手几乎要被上面的锋芒割破,他不敢直视萧略炽热的目光,只好低下头,却又与仇短行四目相对,顿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一般。 谁知萧略转而大笑道:“如此说来,两位并非要取我萧略的性命,刚才之事还望海涵。”说罢便松开抵住贾寿的手掌。 贾寿松了口气,手心内全是湿滑的汗珠,杯子握在手中几乎松脱,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正当自己无所适从之时,却见萧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摆在酒桌上。 贾袁二人见信封上印有日照图章,顿时心中大为恐慌,见萧略缓缓展开书信道:“只是前日我军哨位擒获一名信使,身上所携信件在此,信中提到寒露时节便要举事,明日恰逢寒露,故向二位讨教如何举事?” “这…” 贾寿一时语塞,仇短行终于率先爆发,登时拍案而起大喝道:“难道说这封信也是与尔等无关吗?还不如实招来!” 贾寿自知计谋败露,索性撕破脸面,他佯装步步撤退,却暗中给袁俎使了个眼色,袁俎心领神会,猛地一下子掀翻桌子,登时菜肴打翻一地。 千钧一发之际,贾袁二人扬起长袍,内藏不计可数的飞刀,使出一招‘瀚海星辰’,万镖齐发,对准对桌二人。仇短行早有防备,双手画圆结成石盾,抵消了面前的飞刀,而萧略则面无表情,双手未曾松开酒樽,只是周身金光灿灿,飞刀近身而不进分毫,犹如碰到铁壁一般簌簌掉在地上。 贾寿早有耳闻萧略修为冠绝五位司天,如今亲眼所见,当真觉得恐怖,于是趁着飞刀祭出的一瞬间,不由分说与袁俎一同破窗跳出。 仇短行正欲追捕,却被身后萧略叫住:“此二人只是碌碌无名之辈,杀之无益。我们应即刻赶回西南营寨,你自领一路人马把守风神店,将贾袁所带领的五千人马困死在北部山脉。我领其余兵马返回王城,如不出我所料,云都有难,必须立马返回救之。” “在下明白,我们即刻返回。” 二人不再多言,正准备下楼之时,却见窗外火光四起,下楼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堵住,原来贾袁二人非但不肯离去,反而动起放火烧楼的念头。 仇短行走到窗边,却见下方数名日照兵士正在堆拾引火的柴草,外围一圈更有士兵将碉楼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萧司天,我们如何是好?” 萧略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道:“我以为日照国这二十年来又有了什么长进,没想到还是尽做这些无用之事,我本不欲杀此二人,没想到反倒是生出这般蛇蝎心肠!短行你且坐下,稍安勿躁,看本尊出去将二人头颅砍下。” 话音未落,只见萧略黑袍扬起,周身金芒大盛,负手一跃便破窗而出,身后留下曜金色的重影,熊熊火焰也不及这金芒的万分之一,仇短行深知萧略牛饮之后动了杀心,人神皆不能挡之,索性任由他杀戮,自己只安坐楼内等候便是。 萧略化身一道金光飞出碉楼后,仇短行便听见楼下由近至远传来一阵阵悲怆的惨叫,而包围碉楼的火势也慢慢变小。他虽为武将,却心存人善,不忍看之,只好不管不问,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却在一霎那间感到后背发凉。 这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如同一根冰冷的发丝划过后背一般,只是凉意过后,仇短行分明看到自己的胸前的皮肉开始绽开,露出一寸靛蓝色的刀尖。 仇短行根本来不及吼叫,一把冰刃贯穿了他的胸口! 寒气从心口蔓延至脖颈,仇短行张开了嘴,眼里全是绝望,他至死也不敢相信以自己的修为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他强行憋着最后一口气,扭动着凝固的脖子转向身后,当看到行凶之人的脸后,仇短行面色惊恐,口中有气无力的喊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