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我们兄弟是大欢喜宫人?”五鹿老长叹一声,瞠目环顾堂内诸人,怒极反笑。 五鹿浑亦是不明就里,心下暗道:听其一言,斩钉截铁,倒似有些个实证。 姬沙见五鹿兄弟模样,不由摇了摇眉,徐徐退了两步,落座缓道:“赤口白牙,不可妄言。” “铁证如山!”薄禾徐徐起身,正对五鹿兄弟,“若可取了你等命去,也算得上讨恶进仁,功德一件。” 闻人战两颊潮红,沉声支吾道:“禾……婶婶,祝大哥他们,怎会是大欢喜宫之人?十三十四叔遇害那夜,他们两人,可也差一点儿让那山崩落石取了命去。” “不过欲盖弥彰,算不得甚高招。” “姬宗主,你倒是说句话!”五鹿老把眉一横,直冲姬沙嚷道。 未待姬沙接应,五鹿浑已是上前,冲薄禾拱手请道:“薄掌门,既有铁证,何不于姬宗主目前亮上一亮?在下也指着同薄掌门对质一二,以洗冤屈。” 薄禾闻声,眼目微阖,嘶嘶纳了两回深气,待内息平顺,这方抬了一掌,紧攥成拳,于心口一停,沉声应道:“那一物,于我而言,太过珍贵,生恐毁损遗失,故未携带身上。” “宗主,可否容我往内院,将那物什取来?” 姬沙同五鹿浑一番眉语,颔首轻应,“并无不可。” 五鹿老却是不耐,见薄禾一步步踱出议事堂,立时抬声,“你们也不惧她畏罪潜逃?” “走的了和尚,走不了庙。”五鹿浑稍一倾身,附耳同五鹿老道。 盏茶功夫,薄禾已是归返。得见姬沙,薄禾屈身再施一揖,眶内含泪,将指尖所捏一物缓缓前递。 姬沙见那细物乃为一纸薄笺,徐徐接了来,低眉细辨,见纸笺甚小,其上不过寥寥四字:祝乃异端。姬沙摇眉,上前两步,将那手札递于五鹿浑参看。 不过一刻,堂内几人,俱已阅毕。 “这字迹……”闻人战紧捏了那纸札,轻声喃喃,“这字迹,倒是跟十三叔的一般无二。” 五鹿老闻声,挑眉应道:“谁知道她方才去了哪儿?指不定是翻箱倒柜找了之前鱼前辈送的情信,一字字印写出来的。” 薄禾轻哼一声,摇眉不应;倒是闻人战攒了眉目,驳道:“不过盏茶功夫,且不说路上一来一回,就算是自一堆信函中翻找出这四个字,怕是没个一炷香也办不成。” “此物,我暗请师伯帮忙保管着,故而方才,也是往师伯院上。”薄禾嗤笑,苦声接道:“想来路大侠知我此话无虚。” 暗处那路潜光反是一怔,片刻解意,言辞至恳,“薄掌门说笑了。在下一梦中人,若尾随乱云阁两位仁兄的心尖尖东跑西颠,岂不乱了体统。况且,我视战儿若亲女,怕是即便梦中,也必得时时刻刻瞧着她不行。” 薄禾面颊一仰,不置可否。 闻人战杏眼眨个几回,唇角先是一耷,后又紧着一抬,一来一去,反不知该喜该郁。 五鹿浑两颞一跳,口鼻齐张,自感丹田被清气填满,屏息半刻,方将口唇一鼓,完成一轮吐纳。待毕,五鹿浑又再长息,启唇询道:“不知此物是薄掌门自何处得来?” “十三知我脾性——若见狼洞情状,自可晓得其同十四命丧野狼口腹。如此,我是必得扫山荡凶,直将薄山群狼斩尽方是。”薄禾惨然一笑,以袖掩面,沉声接道:“故而,其将此信,以树胶黏于一饿狼腹下。” 五鹿浑细思此言,倒也不见破绽:薄山山脚多林木,若想随手取些树胶,并不困难,只不过,鱼前辈究竟何时书得此信,又是如何断定,我同栾栾,便是那大欢喜宫之人呢?且细辨字迹,不甚潦草,墨书而非血书。想来此一手札,当成于其为大欢喜宫俘获之前。这般算来,其为何不将此物于那日携我等拜山之时传与薄掌门?此物,后来又为何没被大欢喜宫搜了去呢? 五鹿浑百思无解,徐徐踱步,上前自闻人战处再取了那手札。再观一刻,见薄纸多毁损,边沿多破污;纸背之上,还有些许淡黄色旧迹及一小撮绒毛,其上四字,稍见墨晕。 “想是薄掌门睹物思人,几度涕下吧。”五鹿浑心下念叨着,转念思来,此物乃鱼前辈手泽,是其遗给薄掌门最后一件物什,又是这薄山弟子数日早出晚归,探寻多时方得,自是珍贵。 思及此处,五鹿浑缓将信笺一折,恭敬上前,还与薄禾,后则退了两步,拱手施揖道:“薄掌门,若乱云恶事当真是那大欢喜宫所为,鱼龙二位前辈曾为其囚缚多时,迫于无奈,写下此书,也是不无可能。” “你当他俩那般贪生畏死不成?” “许是大欢喜宫不以其命相要挟,而是以旁人性命威吓。”五鹿浑一言即落,再观薄禾,确是唇角一颤,强忍再三,还是落下泪来。 “真要如此,你倒说说,你同大欢喜宫,有何纠葛?其怎就非要这般陷害与你?”薄禾且笑且泪,一时倒似有些个癫狂,“即便构陷,那十三十四性命,也是你等连累的!” 薄禾缓将珠泪抹了,抽咽两回,方冷眼一扫五鹿兄弟,嗤道:“祝乃异端!祝乃异端!想你二人,先欺战儿,蒙其眼目,令其带你上山;再伙同异教,施以暗计,将十三十四生擒,后竟……竟以那般残忍法子夺了他二人性命……此心此行,好叫人发指!” 五鹿浑心知薄禾多日强打精神,现下得隙,自得好生发泄一通。将心比心,五鹿浑自是哑忍,不欲驳斥。 五鹿老可是全无兄长的好涵养,听得此言,抬声反是冲姬沙怒喝,“姬宗主!瞧瞧你三经宗门下提携出的肱骨贤能!竟是这般不辨是非,偏听偏信,全然不过脑子!大欢喜宫早是遁藏,怕是其离开中土之时,我同兄长还未出世!再者,若我俩当真同那异教有些干连,现下何必还要苦寻季断蛇下落?” 薄禾闻声,脑内列缺陡现,目珠转个两回,顾不得礼数,瞠目直冲姬沙询道:“他二人……他二人可是……” 姬沙目华一冷,抬声便道:“他们二人,由我作保。你且弃了那些个暗杀行刺的招数,莫再起害命之念!当下最重,一来是早送乱云阁二人入土为安,以慰亡灵;再来是细探大欢喜宫虫迹琐碎,戴罪立功,你可知晓?若再有下回……”姬沙稍顿,沉声一字一顿,“薄山派上下同罪!” 薄禾不敢多言,徐徐冲姬沙跟五鹿兄弟三人一一行个礼,又朝闻人战强作个笑,后则便将那手札往怀内一塞,单掌拊膺,捧心而去。 五鹿老见状,抿着唇往五鹿浑身边靠了靠,附耳低声,“兄长,她可是猜出咱俩来处?” 五鹿浑面上颇是无奈,飞个白眼,轻道:“还不是因你提了那季断蛇!” 五鹿老闻声讪讪,扫一眼不远处呆立的闻人战,生怕其采信那手札所言,疑心生了暗鬼。思忖一刻,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才能洗清这不白之冤,方一濡唇,便闻暗处路潜光笑道:“战儿,且让师父瞧瞧,你那功夫,可有落下?” 闻人战一听,缬眼流视,脆生应道:“回房。” 话音尚还绕耳,身形早是不见。 姬沙见无旁人,立时垂眉拱手,冲五鹿兄弟道:“两位王爷,老朽请罪。” “罢了,罢了。反正没死。”五鹿老翘首望着房门,一边思量着闻人战,一边扬袖应道。 “老夫必得严加管束宗内子弟,至于薄禾,自当严惩。” 五鹿浑轻叹,负手身后,应道:“薄掌门也算可怜,师父便莫在苛责。我只怕那大欢喜宫借刀杀人,还需师父令祥金卫停留薄山,多加探查方是。” 姬沙一听,颔首不住,心下总觉得那手札蹊跷的紧,然见五鹿浑不多提及,这便也将诸多思量烂在肚里,再不多话。 五鹿老一扯五鹿浑,又冲姬沙摆了摆手。兄弟二人齐齐出了议事堂,抬眉见夜雨已歇,天光渐露。 卯时,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