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宣家兄弟,倒真是有趣儿。”胥留留立身一侧,两手轻捏胥子思肩颈,一边为其疏松筋骨,一边笑道:“父亲,如此说来,他二人并非是为人指使,故意于此时前来山庄寻衅?” 胥子思一臂搭在桌上,两指徐徐轻点,思及十日前那一战,仍是止不住笑。 胥留留见状,长纳口气,心下终是安定,半晌,柔柔娇道:“父亲可好,十数日岿然不败不说,还一战识英雄,这般畅快。可怜了女儿,惊着愁着,一路南下,忧心忡忡。” 胥子思闻言,抬掌轻拍胥留留掌背,缓声笑道:“还是我这宝贝女儿,知道心疼爹爹。”话音方落,又再侧颊,指尖空点门外多回,低声轻道:“此一回同你一齐前来的那儿郎……” 胥留留轻哼一声,不待胥子思言罢,已然接应,“宝象寺上父亲不是已然见过了么?” “此回确非初见,然则他既肯一路护送你前来,总归对你……” 胥留留唇角一抿,面上似哭似笑,静了半刻,反是疾声道:“父亲,此一回,是否有端绪可查?距您自垂象归返,不过寥寥数日,这诸多江湖人士受命前来,女儿隐隐总感不安,倒不知那暗处之人,是何谋划?” 胥子思眉头一攒,抬臂示意胥留留取座一旁,环顾屋内,确认再无六耳,这方轻嗤一声,一字一顿道:“这群江湖豪客,皆是国主请来。” “国主?”胥留留肩头一颤,同胥子思眉语再三,方确认那既非胥子思口误,亦非自己耳聩,确确实实,便是那钜燕国主——古远寒。 “这……”胥留留一时无言,垂眉不语。 胥子思见状朗笑,柔声慰道:“莫要心忧。国主此番,倒无恶意。”正说着,下颌浅探,轻声接道:“这几日前来挑战之人,除了那宣氏兄弟,余人手下轻重,我自知晓。我也不敢明里驳了国主颜面,兵来将挡,又再做足礼数,一一应付过去便是。” “国主此举,究竟何意?莫非真是嫌我们这咸朋山庄声势不够,施此暗计,扬名立威不成?” 胥子思见胥留留面色沉抑,不由长叹,苦笑半刻,拊膺轻道:“若我当真不依不饶同国主计较此事,怕其说辞,不外如是——一则敲打锤炼,一则扬威立万。我所忧惧,乃是国主此举深意,恐是当真同那水寒有些个牵连。” 此言一出,胥留留那百结愁肠,再难开解,抬掌轻扶额角,摇眉不应。 “此一物,你且瞧瞧。”胥子思边道,边自袖内掏得一细物。 胥留留见状,立时起身,接过细辨,见其乃是一截纸笺,急急展开,上得四字:暂借水寒。字体潦草至极,且不论筋骨力道,连横平竖直亦不能够,打眼一瞧,倒似是盲人草就,随性之至。 胥留留心下大惊,吞唾两回,方将那纸笺合拢,攥于掌内,侧目定睛,候着胥子思说话。 “自宝象寺归返不久,我便得此信笺。说来也奇,这物悄无声息,避过庄内所有耳目,直直出现在我那内房榻上,留于枕侧。待我隔日起身,方才查见。” “此一人,定是轻功奇佳。” 胥子思摇眉苦道:“细想想,若来人欲取我性命,便如其留书一般,不过唾手。” “莫非那闻人不止已知三国国主皆得水寒,这便弃了五鹿国主那颗,反打起我们钜燕的主意?” “你也觉得此举当是那闻人不止所为?” 胥留留眼目微阖,沉声叹道:“若非是他,女儿实在算不出尚有何人,既知内情,轻功极高,又这般无法无天,恣情妄为。” 胥子思徐徐颔首,静默半晌,方再接道:“此一事,并非奇在此处。”言罢,见胥留留目睑弥紧,这便浅笑,抬掌示意,接了胥留留所递纸笺,于掌内一摊,一边细细摩挲,一边沉声自道:“此一物,我立时授于国主,觐见之时,亦是屏退左右,直询宫内水寒情形。孰料国主几语将我搪塞过去,横眉怒对,斥我小题大做,年岁愈高,胆气愈低,竟如此惧了个江湖蟊贼去。” 胥留留见胥子思沉吟,目珠转个两转,陡地疾道:“国主差遣这群江湖人前来,莫非是刻意要将父亲留在庄内,来个请君入瓮,擒了闻人不止向父亲扬威?” 胥子思轻哼一声,摇眉苦笑,“国主体恤,知晓我山庄上门挑战之侠客,每日没有一百,亦有八十,特允我长留家中坐镇,近几日确是无需再往宫内问安。” “若是如此,国主未免太过……” 胥留留徐徐返身,径自取座一旁,心下随胥子思之言,已然接应:当真这般,国主也忒年少气盛!思前想后,胥留留脑内终是不得线索,直将脖颈一歪,瘫软座上,再也不欲动念。 胥子思见状,抿唇轻道:“此事,仅我父女知晓便是。” 胥留留更显恹恹,稍一颔首,轻声应道:“短短几日,国主怎寻得这般多江湖人士?且这两日女儿瞧着,来人无一熟悉,全未同咸朋山庄有过交往。若非混迹江湖日久,怎能对父亲这般了解?” 胥子思闻声巧笑,抬掌轻拍前额,得意道:“国主将此事托付一可靠近侍,那人倒也有些江湖门路,惜得其不知,我同那云骨换云老头,暗里早已化敌为友,私下里品茗拼酒,对弈切磋,已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胥留留心事虽重,闻听此言,亦是止不住笑,啧啧两声,轻道:“那近侍竟是一出宫便寻到了拂云派云伯伯那处?……当真是……”一语未尽,咯咯娇笑不迭。 “如今江湖之中,众人只知父亲同云伯伯是针锋相对,数十年的深仇旧恨,既劝不得,又解不得。那近侍寻上云伯伯,倒也合情合理。”胥留留抬掌掩口,笑道。 胥子思拊掌应道:“还是那云老头机灵,当年同他笑泯前怨之时,他便有言,明里仇敌、暗里知己,这般关系绝不透于外人——多一条秘密,多一分助益。我那时虽是依了他,然则如何想见今日,果是受益匪浅。” 父女二人换个眼风,齐齐摇眉,笑意不绝。 候了半刻,胥留留方才正色,撅唇轻道:“怕是水寒一事,实在难如爹爹所愿。” “五鹿那一颗既已寻回,即便你再不愿将此事作结,亦得将其忘却,硬生生了了不可!” 胥留留闻胥子思话中隐含怒意,这便稍将面颊转往一侧,轻声喃喃,“此事因果,尚不明了,如今,又将国主牵涉其中,父亲怎可……” “怕是那水寒于国主眼中,并非何等了不得的物什。其自不上心,我等即便忧惑,又有何益?” 胥留留沉吟半晌,终是不耐,起身正对胥子思,柔声唤道:“父亲,现既庄内已然无事,不日女儿便同宋公子相携北上。” “回府不过两日,这便又要东走西窜。”胥子思垂了眉眼,神情颇是落寞。 胥留留稍一上前,身子一屈,将面颊轻搁在胥子思膝头,柔声应道:“女儿早已应承了朋友,数日后于薄山相会,君子一诺,岂能丢了胥家名声?” 胥子思长纳口气,抬掌轻抚胥留留鬓发,沉声苦道:“你这孩子,性情同我年少时,简直一模一式。”言罢,轻声叹道:“儿女债,没奈何。”话音方落,颊上微紧,哭笑不得。 两日后,登门侠客,偃旗息鼓;咸朋山庄,重复宁静。 这日入夜,广达城钜燕皇宫内。 古远寒冷着一张脸孔,摇眉长息,一手持烛,一手捏一纸笺,待将其引燃,便立往火盆子里一丢,轻掐眉关,思及日前胥子思所呈纸笺上那四字,不由喃喃轻道:“莫非是孤误会了去?”稍顿,反是轻笑,自行接道:“若胥卿所言那劳什子巨盗真敢前来,必令其领教孤的手段。” 话音方落,低眉细瞧,见那火盆子内纸笺焦黄,四面微卷,其上“不日归还”四字,清俊嶙峋,甚是好看。然则迅指功夫,终是为火所没,再难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