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她 那一年秋天,她的娘亲生下了她,出生不过半个时辰,她的爹娘就将她扔到了落叶枯枝堆中,只因她的红瞳。 民间有言,生人而异人,必为祸一方,乃是妖物。 于是她从出生的一刻起,便无父无母。 只当秋风善良,被弃于枯堆中的她,被一老妇拾起,好心收养,将她小心翼翼偷偷藏于家中。 长至三年,她未曾踏出过老妇土屋半步,只当夜空遇晴,才敢屏着呼吸,透过木门,看残余半点星辰。 遇清明,有人告发老妇家中藏妖,焚香上坟的老妇人被同村乱刀砍死,无人为其筑坟。 世人本应活活焚了她,但畏惧因果,弃她于豺狼野林。 只当春风念她,狼群不害,只三年的她,至此便与虎豹为邻。 年末,有修士入山,顺手屠了整片森林,当是除民害,未曾知道,杀尽的,也是她的亲人。 山林兽语殆尽,天涯又多无路人。 才三年,已三年。 又是一岁,她自山川河流处走出,世入繁华。 四年的她,只看城中万家灯火,行走于火光不染处。 自此,拾荒窃取,绞尽生存。 世间一年眨眼,于她,苟活数百天。不见朝阳,不看落日,独自一人。 五年入冬,她衣衫单薄,困于畜棚牛羊之间,只求得一丝人间温暖。 六年,遇人为商,花言巧语,被卖入死人楼台,自此与尸体作伴。 与死人邻,再不信人。 城中病死、老死、横尸而无人收尸者,皆于死人楼台。 红瞳所及,入死气,自此,她的赤瞳,成为了真正的妖眼。 七年,有鬼叹其天资,收入恶鬼楼,教她隐匿技与杀人法。 是年,城中人心惶惶,有言: “人中有鬼,无面无颜,无声无息,唯赤瞳。” “见鬼红瞳,必死。” 自此,少年命,老人魂,只要有令,她皆照收不误。 行走于尸骸白骨中,隐匿在世人不知处。 恶鬼楼,以钱买命,终于也有人,要买她的命。 这年秋,恶鬼楼出六鬼,在此之前,恶鬼楼杀人,最多同时用过三鬼。 六鬼死时,只见赤红。 同样的秋天,竟是连鬼,也不容她。 此后三年,落叶浮萍,落雨飘雪,皆是她。 人间父慈母爱,姊妹情深,她都不曾有过。 今年,她十岁。 整十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除了最开始收养她的那个老妇人,她不曾体验过一丝世间温暖。奈何这她命里唯一的好人,也因她而死。 现在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盼想,也没有希望。 直到那个雪白头发的少年来了。 在镇上的时候,从不昼行的她,迫不得已去店家偷了吃食,后来要抓住她的那几个伙计,要杀也就顺手杀了。 当少年死死的将她护在怀里,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 原来,人也是有温度的。 但是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年要为了她挨打,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那个好看的楚姨眼中的光,会那样的温柔。 白发少年要走的时候,她不说话,也不敢说话,只听到了他说,他要去扶柳镇。 胆怯,欢喜,悲伤,不舍,忧虑。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萦绕不去的,是哪一种。 扶柳镇上,那个眉眼像极了楚姨的少年,就是她出手的原因。 怎知瞎子少年,相识白发少年。 也是从这一刻起,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被上天眷顾了一次。 白发少年的眼神,有些疏远。 心中想的千百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他记性不好。 可是还是跟着他走了,小心翼翼,不安且怯。 看见白发少年狂奔过来的时候,她很慌,很害怕,却从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如果他要杀我,那我就死在这里吧。” 白发少年狂奔过来,死死抱住了她,从来没有哭过的她,那一天哭得撕心裂肺。 夜行十年,终得以看人间。 ————————————————————— 从他的怀里抬头,也见他满脸泪痕,却不知道为何他哭得这般伤心。 “你叫......什么名字......”他散去脸上的阴霾,笑着问她。 她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 她本就无名无姓。 白发少年用手拨开挡住她红瞳的头发,本想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看见自己这双连自己都厌恶的眼睛。 只是在没来得及之前,她就看见了他目光温柔,如月光流淌。 从他身后走来两个人,她下意识就往白发少年身后躲,眼中充满敌意。 两个人却只是笑,一个龇着牙大笑,一个抬起嘴角微笑。 “你的亲人?” 他摇头,问的人就转着眼珠直摸脑袋。 白发少年抬起头,站起身来,牵起了她的小手: “我们走。” 月光相伴星辰,河边火光处,由三人多一人。 她看着摇曳的火光,伸手就要去摸。 白发少年只是笑,挡住她的手,然后轻轻牵住她的手,继续跟身旁的两人说着话。 她看着火光,只是哭。 哭累了,在白发少年的怀中沉沉睡去。 ————————————————————— “你刚刚说这不是你妹妹,那是谁啊。” 白云欢看着熟睡的小乞丐,脏兮兮的小脸上,似乎在笑。他往星空望去,似乎在月亮里映出了人,他声音轻轻从嘴里传出: “我也不知。” 苦难知道白云欢还有话,只是他不说,那他就不问。 楚不为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问,只是心里想着,明天要去给她好好的收拾一下,想着自己从家中带出来的银子,够不够卖辆马车。 然后三个人,就这么坐在河边,听水。 入夜再深一些,楚不为和苦难都已经靠在石头上睡去,苦难睡觉打把势,睡着睡着头都栽到了地里。 白云欢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儿,眼神温柔,目光流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他缓缓抬起头,痛苦的表情一点点的凝聚在他脸上,孤独而可怜。 水声单调。 从白云欢嘴里轻轻吐出的几个字,很快就消散在了单调的水声中: “我想欢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