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那天叫你夫人的,那个海盗麻头领,他说这刀名伏魔斩。” 她回神一想好像是有,微微难为情地笑着说:“当时我走神了。” 她又与小侍女好一通对话。 小侍女先是不信,慢慢地就面色开朗,最后用力一颌首;看了官小意一眼,眼神温柔如猫,甚至是敬佩的。 小侍女踏过一步,立在官小意身边;伸手就拿过伏魔斩,抱持在怀中。 好像这东西,原本是她家的。 官小意对人一向没有敌意,别人要怎么对他都行;这小侍女小鸟依人好像小妹妹,他更是悉听尊便。 小侍女来拿伏魔斩,纯属取自己家东西。 刀在手,才想起官小意不是家里人,心下诧异;对她又说了几句,眼神又是怀疑又是惊惧的。 她也说不服对方,眼珠一转,微微一笑,简直能迷死人; 向官小意说:“我们成亲虽然是假的,但总也算是你的人,有了一个名份。即或将来死了,也可以堂堂正正树碑立坟,不是孤魂野鬼。” “我不能真的随你而去,但总该尽些做女人的本份。我自己做不了,也做不好,让人替我做罢。” 她一指小侍女,问官小意:“这个人儿,你看着还满意吗?” 那小侍女一直带了个面具,给她轻轻揭了下来: 露出里面一张脸儿来,灵动可怜无比,乖巧可爱之极。 年龄最多十四五岁,今天却盘起秀发,分明是个新人妆; 头上金钗铂簪、颈间宝石项链、小手玉镯钻戒; 一身吉服绣着五彩鸾凤,宛若小小新娘子; 美不美? 眩的官小意心神恍惚,看呆了,惊呆了。 “这个人以后就要跟着你了,你可要保证,一定护着她周全。” “你能不让她像我一样,不要她过这种生活吗?你可以让她死,但绝不能卖了她,或者让给别人。” 丽人对自己的遭遇,软弱不反抗,说到这小女孩时却神情坚决。 “她人很乖巧的,性子可是与我不同,是一定不肯像我苟且偷生的。” “她会成为你的包袱,也可能会有很大麻烦,可能会让你如那天一样拼了命去回护。你,肯做吗?” 她前面说的,官小意并不想接受这个人。 自己都没出路,哪里有信心保护别人? 当她说到最后这段话,官小意明白: 这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娘、新娘子,一定是有麻烦的,而且麻烦肯定不小。 “好。只要我活着决不丢下她,也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按你说的做。” “如果有一天,她又被人抢了,不见了,你怎么办?” 这么说来,小侍女蛮可怜的。肯定是被人抢过,和家人分离了。 “如果是这样,我走遍天下也要找人回来。除非她找到家人,不然她就是我家人。” 侍女忽然在官小意身前,双膝合并扑通跪下,行起跪拜大礼。 起身之后,脸上已泪流满面。很奇怪的她只是哭,并不发出哭声。 她说:“公子。她名字叫阿刹,是东瀛人。我给她取的名字叫宛儿,你以后就叫她宛儿吧。不要让人知道她的来历,会有危险的。” “按东瀛习俗,宛儿给你行过大礼,你就是她的主人。只要是女人应份的事,什么事任你随心所欲就是,只是请不要始乱终弃。” 她想到自己一次次遭遇,眼中隐隐有泪:“这是我拜托公子的事,也是我最关心的。” 官小意心乱如麻。 更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只是答道: “你既然要我保护她,我大她小,今后自然只有她随心所欲,哪会有我什么始乱终弃?” “就算我自己饿着,也要养的她白白胖胖,没有半点委屈才行。” “养成白白是可以的,胖胖就不好了,女儿家可不喜欢自己胖的。我晓得你说的,一定是真心话;宛儿有了你,不会有半点委屈。我真替她开心。” 她笑了,对宛儿说:“你刚才说刀是武士的命,绝不肯轻易让人动的。他随你拿到毫无所谓,必有阴谋。你现在知道了吧,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很确定,将来任何事物,必定是只有你满意就好,他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这就是他的阴谋。你喜欢不喜欢他这傻傻样子呢?” 宛儿点点头,晶莹剔透的双眼一霎不霎望着官小意,眼中有了开心和信任。 “我再没有放不下的心事了。公子,我们该分别了。从此以后,你我即使再见,也是另一种情况。” 她也不理会官小意有没有话说,看向宛儿。 宛儿问了一声:“我可以继续带着面具吗?” 她问官小意。 原来她会说中国话,而且说的极好,很好听的江浙口音。 官小意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以后都听你的。” 宛儿又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官小意说:“我大你小,你就叫我哥哥好了,我好想有个妹妹。” 宛儿说:“不好。我哥哥是大英雄,你没有资格做我哥哥。” 她一开口说自己的家人,分明无比骄傲。 “姐姐说你和她成亲是你情我愿,拜过天地、喝过碰杯酒、坐过了婚床。一切仪式合规合矩,已经就是夫妻了。” “姐姐说:姐姐不能完成的事,妹妹应当代办。姐嫁妹替是伦理,我必须遵从。” “说我从今天起,要称你为郎君。如果你肯发愤,将来有了身份或是做了官,我该当称你为相公。姐姐,对吧?” 她说:“你真聪明,什么事一说就会。比姐姐可厉害多了。” 这下官小意彻底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假戏,真就让她做成真的了。这可怎么办? “姐姐出身不好,没资格做正妻;将来你有了新夫人,可以让我做奴婢。但生与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要姐姐一样的生活,宁可死也不能。” 宛儿坚定地说。 “喊你名字是不尊敬,也不可以用我们的叫法。嗯,我想到了,在哥哥前面加一个字,以后你就是好哥哥了。好哥哥,世间之人叫心上人都是这样。” “你是姐姐的心上人,是我郎君,自然是我的好哥哥了。姐姐你说我这样可以吗?” “再好没有了。” 姐妹二人抱在一起,小侍女哭着说: “姐姐你太伟大了。我现在明白了,你怕没人护着我,今天才要嫁给好哥哥的。我以后就有温暖的呵护了,可你却要因此去海上漂泊。” “姐姐,我不舍得你去。” 她轻抚着宛儿的背说:“你不能再跟着我的。好人家的人儿,不该留在污秽之处。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明山为了我,围城已经快一个月,再不作出决定,双方必定恶战。无论那一边输赢,都会死伤很多人,这都是我的罪过。” “他们让人带话给我。或许我可能劝得明山回归朝廷,让他走正道,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我愿意去做,一定会想办法做到,这样可以少死伤很多人。” “明山待我很好,他最终能修复正果,也算我对他的报答。” “即使结局不如意,明山接到我,眼前的恶战是必定不会打了,我也是欣然愿意见到的。” “公子你来的晚了些,说了要为你做饭,时间却不允许了;我不能尽妻子的责任,好好地做一次你爱吃的。” “请你原谅,以后还是宛儿来做了。忘了和你说,昨天的酒菜是宛儿做的,看来你很愿意吃的。” “已经快过午时,我必须要走了。” “我想你们高兴地与我告别,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眼泪,今天,我应该开心才是。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官小意终于明白,为什么胡大人要急着让俞大侠找自己来。 原来一切都跟眼前人有关。 他忽然问了一句:“胡大人寻我来,一定因为你。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救我,是不是?” 她身子一颤,随即抬手梳理鬓发, 轻松地说:“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机灵,你想多了。” 她拉着宛儿,说:“我们去告诉外面的徐先生,明山可以来接我了。” 徐先生坐等许久,才见到正主出来。 看着一个小侍女手里拿着官小意的倭刀,官小意失魂落魄的样子。 自然猜到发生了官小意不乐意的事,心中难免松口气: “眼前的无准备之仗,基本上不用打了。东南数省将获得至少几个月的休养生息,到时候贼倭再来,局面必然可逆转。” 丽人向着吴把总行了一个大礼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这是我的小侍女,她年纪小,经不起风浪,我将她送给公子作伴。还望大人恩许。” 吴把总认真回了一个虚礼说:“公子满意,大家自然是高兴。你很了不起,珍重。” 二人一来一往说过,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说话间,画舫已停靠在夕照山下。 请官小意喝过酒的二位,都等在码头上迎接他的到来。 昨日阶下囚,今朝座上宾。 这句话,再合适不过了。 官小意还在那儿难舍难分,追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丽人自己退开一步,浅浅一福说:“奴家飘絮之人,不劳官公子动念,我自有我的去处。” “该看的你已经看过,该得的我已经得到。” “雷峰塔就在前面,有一句话就当作你我相识的别言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历练共枕眠。今日能与公子同舟,不就是百年吉兆吗?” “君必发愤,我自须好好儿的,果有缘时,始终再见。” 说一声:“不送了,各位。” 返身回了帘内,却不知她做什么去了。 官小意听她说起:我自须好好儿的。这可不就是自己立的规矩吗? 宛儿天真烂漫,晓得他心里苦,伸出小手捉住他的手,轻轻握着; 在他耳边哄着他说:“好好儿的,外面好多人呢,不许难过。” 原来先前之事,她一直都在外面听的。 吴把总微微一笑,对这宛儿好感更多。 湖这码头上面人马喧喧: 俞大侠、月姬、南宫、西门、皇甫,严飞鹄、严世人与罗文龙,江天一、明王等等,这些人物是官小意认识的。 真个是文武齐集,将星熠熠,是西湖多少年来难得的群英盛会。 南宫高声召唤:“兄弟,你也到了。” 西门笑道:“呆子兄弟肯定是怪我们没等他,要我们上去请他呢。” 在大家的笑闹声中,官小意跟着众人也下到码头。 画舫立即开动,回静心别院去了。